薄宣眉眼淡淡,“别吓着马车里的人。”
?持戒大师,立刻捂住嘴巴,猫着腰往马车的方向望。
薄宣的视线终于落到他身上。
声色沉沉,“再看试试?”
持戒大师一个激灵,抹过光溜溜的后脑,直起身来谄媚笑道,“不看不看,哪儿敢看?人家是金屋藏娇,你这是金车藏娇,影主大人莫不是把人锁在车上下不来了……早说影主大人有这癖好,咱早前送的美人投您所好整一顿,也不至于送了命啊!”
这话说得不尽敞亮,却也能品出话里的污秽下流。
持戒大师插科打诨惯了,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未想,他还嘿嘿笑着呢,脸侧猛然扫过一股劲风。
薄宣陡然出手,捏住他硕大的耳垂拧了两圈,待他想反抗,便已疼得吱哇乱叫了。
“我错了祖宗爷,轻点轻点轻点。我不说了还不行吗?我错了!松手松手松手。不是我说影主大人,有本事别趁人不备。”
影子踢了他一脚,“还说?你打得过主子嘛还说!”
持戒嘿嘿直笑。
霍暮吟在车里,听着外头吵吵闹闹,竟意外觉得有种诡异的和谐与放松。
就好像……终于触及到薄宣某些不一样的部分。他身边的气氛并不总是冷沉和威压,也有人敢顶着他的警告嘻嘻笑笑。
她接过玳瑁递来的白丝垂银铃帷帽,刚要戴上,便听薄宣的声音在车窗下响起。
他望着远处打作一团的影子和持戒,状似无意地解释道,“滇南老粗,惯常无礼。”
霍暮吟嗯了一声,唇畔染上笑意,戴起帷帽出了马车。
秋风吹动帽下银铃,发出细碎清响。
持戒闻声转过头来,眸光触及身影的刹那便看痴了。
是九天之上傲慢生长的皎皎之花,亦是滇南绝艳妖娆的蛊术王姬。生而矛盾的气质在她身上融合得天衣无缝,不怪能得影主青眼。
“别看了。”影子站在他旁边,偷偷打了他的肥腚暗示。
持戒收回神思,这才发现有道凛冽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秃瓢上,来源是薄宣。
于是灰扑扑地摸摸鼻子,嘀嘀咕咕,“不看就不看。”
秋风扫落叶,长阶无尽。
空气中的香火味并不刺鼻,掺杂在秋山草木的气味里,叫人心旷神怡。
持戒走在前面,笑吟吟地引路。
霍暮吟走在薄宣身边,视线掠过持戒的耳垂,“持戒大师耳上有个和你一样的黥纹,他也是从千人阵里杀出来的?”
薄宣抬眸看了一眼,淡淡道,“百人阵。”
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肩锁骨处,“千人阵在这儿。”
说起这两场残忍卓绝的杀戮,他神色淡淡,话音稳如镜湖,不起一丝风浪。
霍暮吟心里明了。薄宣与持戒不同,于他而言,这两场血战不是什么勋章,更非荣耀。这是他过往苦难的证据,是刺他血泪淋漓的荆棘。
持戒刻意将黥纹描得很大很浓,走在滇南的路上人人畏惧,薄宣却不是,这些是他想消弭却永远存在的过去。
霍暮吟觉得自己好似多懂了薄宣一些。
可也仅仅是“一些”。
譬如她历经两世,仍不知道薄宣把持戒这颗棋子放在大承恩寺意欲何为,好似有什么她未曾注意到的东西在发生变化。
佛院里石桌洁净,青竹婆娑,也有片片长叶凋落。紫色裙摆轻扫,划过竹蹊小径,翩跹往前而去。
越过放生池走向大雄宝殿的时候,霍暮吟远远便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华桃。
霍暮吟很是意外,下意识转头看向薄宣,无声寻问他华桃为何在此。
薄宣垂眸看了她一眼,“我让她来的。”
“……”霍暮吟心说废话,大承恩寺如此森严,住持又换了你的人,不是你让她来的,她又如何能进来。
她想问的是为何突然把华桃叫来。
话到唇边,她便放弃了。薄宣不说的,多问也无益。
许久未见华桃,她清瘦了不少,穿着一身白鸥湖蓝绸裙,瞧着有些老成。
太久没见面的两个人,初重逢都会觉得彼此陌生。两人拜过三宝,携手往禅修院而去。
大抵是天凉了,禅修院的窗花换成了镂雕墨菊的样式,贴了蝉翼纱挡风。
两人面对面坐在窗下,华桃亲自点茶,挽起的袖下被乃高德施虐的疤痕还没好全。她却已经不在意了,问道,“在宫里过得如何?”
霍暮吟提起笑意,“自然好。”
华桃笑笑,点茶的手腕灵动极了。
她说,“你在宫里享福,却叫霍誉去了西北。”
霍暮吟倏然直起腰来。
她左右环顾了一圈,拧眉问,“你如何得知?”
当初找苏酬勤要霍誉的名帖不成,便央他给霍誉带了封信。随后霍誉白玉锥被偷,私自离营追贼人而去,霍暮吟给他指了西北盘安州,投奔守将荣开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