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香囊上的,和那串一模一样。
他没认出来。
霍暮吟意兴阑珊,双手卸了力气,淡淡道,“喜欢吃。今日来找太子殿下,也是想劳烦太子殿下明日出宫要霍誉的名帖时,顺便帮我带些回来。”
薄宣长指一松,将香囊收入袖中,笑道,“好说。”
阳光破开厚厚的云层,射出一片刺眼的金芒。
那片光穿越窗纸落到他脸上,将他映衬得越发白皙。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笑得动人心魄。
霍暮吟心里漏跳了一拍,赶忙收回视线,转头看向新换的金丝玉缕垂帘。
薄宣转身朝九重门里走去,还没两步,他脚下一顿,回过头来。
光影里,他眯起眸子,眸光望进霍暮吟眼里,问,“明日吗?”
他唇角笑意不落,霍暮吟却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可她知道自己的眼神不能躲闪,于是硬着头皮道:“嗯,明日。太湖长堤那里有一个曹老头,他的糖葫芦最好吃,白日里才有得卖。”
她心里怦怦直跳,生怕薄宣发现“明日”是她刻意挑的——
照着她上一世对薄宣的了解,此番想和桓二见面,妥帖起见,还是应该调虎离山,只要薄宣不在宫里,被发现的风险也就低了许多。
好在薄宣没有深究,点点头,转身往里去了。
殿门深深,一重又一重。
他一个人走在里面,光影错落,像极了当年孑孓而行,离开盛宫的模样。只是当年单薄孱弱的小男孩儿,如今已经有了宽硕的肩膀,能担得起很多谎言,也能承得起刺耳的真相。
老陛下醒了。
薄宣踏入最后一重门里,静静往榻上看了一眼。
老陛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起手边的药碗猛地砸过来。
“嚓”的一声,轻薄的青花瓷器摔得四分五裂,滚烫的药汤浇在薄宣鞋头,药渍点点滴滴,溅上绸制的明黄太子服下摆。
“滚!”
老陛下见他神色淡淡,抬起手指着门外,竭尽力气嘶吼,“给我滚!”
他太老了,眸光里写满了憎恨的同时,眼眶里也蕴藏着浑浊的老泪,就连抬着的手都克制不住地颤动着。
薄宣的视线掠过脚下的药碗,落到他身上。
身后的霍暮吟听见声音,提着裙摆飞快走了两步,跟了进来。
入目是狼藉的一片。
薄宣那么爱干净的人,对袍摆的药渍视若无睹。
他脸上没有表情,霍暮吟仔细辨认过,是极致的平淡和漠然。没有愤怒,没有憎恨,只有无限的陌生。
本该是一脉相承父子相亲的关系,眼神却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老陛下看见霍暮吟的时候,视线有一瞬的慌乱。他掀开锦被,扶着小禄子的手起身,想走到霍暮吟身边。
只可惜躺了太久,他脚下无力,还未曾站起来,便又跌回锦被上。
小禄子将他扶回榻上卧着。
老陛下胡须轻动,“你是……倾城吗?”
霍暮吟见状,抄起手,眼观鼻鼻观心地蹲身行礼,“回陛下,我……臣妾,臣妾是倾城。”
第一次自称臣妾,她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偷偷扬起视线看薄宣的反应,却见他仍是那副表情,淡淡的,没有一丝动容。
霍暮吟心里又涌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极力地压了下去,露出一副乖顺的神情道,“臣妾听闻陛下醒了,便过来瞧瞧。”
老陛下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花白的胡须一颤一颤的。
他伸出枯败的手,招了招,“过来,让朕瞧瞧。”
霍暮吟果真提起裙摆,顺从地走了过去,蹲在榻边。
她长得美极了,倾国倾城。双眸水润灵透,倒映着他苍老的脸颊。她乖顺的时候,像极了她的姑母霍苒苒。
老陛下伸出手,颤颤巍巍,想摸摸她的脸。
“她那时候,也如你这般好看。”
回忆起旧人,一声征战、号令万军的九五之尊竟然也会哽咽,老泪纵横。
薄宣眸光攫住他的脸,冷笑了一声。
老陛下的手贴上了霍暮吟的脸。
他的手虽看着枯败,可到底一生荣华没做过粗活,手心里一点茧子也没有,一双手软软的,凉凉的。
霍暮吟下意识转头看向薄宣。
老陛下以为她是年轻羞赧,介意薄宣在场,于是暂且收回手,冲薄宣冷冷道,“你想当太子,可以,朕让你过这个瘾。你害了安儿和薛美人的事情,朕也既往不咎,只是从此之后,你该恪守你身为人臣的本分,否则休怪朕不顾念情分!”
“情分?”薄宣喃喃。
他抬起眸子,音色降到冰点,“什么情分?你侵吞夜郎,杀了外祖父和我兄长,害死我母亲的情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