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簪子染了黑泥,霍暮吟也不知为何,心里发沉发闷。
许是昨夜喝了酒的缘故,她心里又有些消极起来。
想以一己之力保护所有人,是很难的,眼下她行事做派都是如履薄冰,一步小心又是万劫不复。却不知桓二是何种缘由,非要入宫来,非要见她一面。
霍暮吟心里是有些怨怼的。
但事到如今,怨怼也没用,保住命逃出宫去才是最要紧的。
她唤来琉璃道,“你去内务府打听打听,新进的宫婢里若是有个叫‘无憾’的,即刻叫到我身边来伺候,也不必过什么宫规训诫的流程了。”
琉璃领命。
见她面色有些苍白,转头端了红枣热参茶上来,道,“娘娘喝点茶,缓和缓和身子。”
霍暮吟端起茶盏,顿了顿,将琉璃叫住,道,“早年间我学刺绣的时候,是不是绣过一串糖葫芦?”
琉璃有些错愕,点点头道,“是,已经做成了荷包,要翻出来吗,奴婢都收着呢。”
霍暮吟点点头,“翻出来吧。”
乾天殿。
九重门里站满了太医。
据说贵妃娘娘的祈福奏效了,老陛下昨夜醒来一回,已经过了四五个时辰都仍旧清醒着,这是前所未有的。
只是太久未曾下榻,形销骨立,很不便于行走,便没有大肆声张。
黑云压城,好似要下一场大雨。
霍暮吟坐在銮舆里,心里有些发闷。她望向远处的飞檐斗拱,手里把玩着糖葫芦荷包,稍稍放空了片刻。
远远看人群簇拥着一队仪仗迎面而来,玳瑁道,“是太后的。”
太后。
也是许久不见了。
霍暮吟叫靠边行走,堆起笑脸,预备着等太后仪仗近前,下轿行礼。
谁知太后歪过身子听夏嬷嬷说了些什么,而后便一扬手,仪仗竟拐入小巷之中,明显不想与霍暮吟正面交锋。
“这……”玳瑁很是不解,有些怕霍暮吟不悦。
霍暮吟倒没放在心上,身子瘫靠回椅背,支着脸道,“多半是端阳节那日失了面子,我又没去请罪,她下不来台。不管她,走快些,去乾天殿吧。”
拐入小巷子里的太后没有走远,听脚步声经过巷口,夏嬷嬷道,“太后娘娘,重华宫那位走过去了。”
太后扶着銮舆把手,转回头来看,果然见霍暮吟仪仗的尾巴经过。
“且让她再得意几日。”太后拨弄着手腕上的猩红玛瑙串,嘴角一丝笑意也没有,眸子里野心盛放。
*
乾天殿巍峨,门前四龙抱柱,高高支起漆红门廊。
廊下,薄宣身着太子华裳送走两个紫袍大臣,余他一人站在刺目的光影里,清风掀起他的衣袍,他负手而立,笔挺的身姿莫名夺人眼球。
该说不说,从前穿皇子朱袍时,他也是气度非凡的。如今太子冕服加身,金冠玉带将他的身材勾勒得越发贞修糜丽。脊背笔挺,宽肩劲腰……
霍暮吟捏紧手里的糖葫芦香囊。
薄宣像是注意到了这里。
她下了銮舆,顶着他的视线,拾阶而上。
日头太大,将她的脸晒得绯红,一双眸子却清灵剔透,眸光沁人心脾。
薄宣往下走了两步,接过玳瑁手中的赤珠八宝盖竹伞,问道,“来做什么?”
霍暮吟有些紧张,她没看薄宣,道,“许久没来了。”
“他醒了。”
霍暮吟脚步一顿,扯起唇角笑笑,“陛下醒了吗?当真大喜。”
她的声音实在听不出多少喜意,薄宣垂眸打量她的神色,也看不出多少欣喜的成分。
走进漆红大柱的阴影里,薄宣收了伞,止住脚步,眸光落在她单薄的肩背上。
“顶着烈日来,可是有什么事情找我?”
霍暮吟停住脚步,却没有立时回过身来。
她将手里的糖葫芦荷包捏了又捏,捏了又捏。半晌,她伸指一顶,将荷包塞回袖口,转过身来。
“前些时候,你答应我要将霍誉从雁回营带出来,现如今霍誉不在雁回营了,可否劳烦你将他押在雁回营的名帖凭证带出来给我。”
薄宣抬眸,凛冽地扫了她一眼,“就为了这个?”
“就、就为了这个。”
霍暮吟捏住袖口,视线躲了躲,才勉强抬眸与他对视。
不知是何缘由,总觉得今日的薄宣心情十分不悦,连带着看她,眸光都是冷冷的。
想起玳瑁说他昨夜来过法华庵,想必是撞见了她饮酒。
霍暮吟两辈子都没有向任何人低头赔礼过,薄宣阴晴不定,喜怒难猜,她有些没底。
两人在风里吹了许久,她犹豫着开口,道:“昨夜不该饮酒,你别生气。”
话音落下,眼前阴影压迫,凛冽的冷松香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