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暗,周烈还是那模样,手肘支桌上缓慢的抿着酒,看不出来醉还是没醉。
但也依旧不理人。
那么多酒,一杯接一杯,大半进了周烈的肚子,王宇真怕他喝出个好歹来,想了两秒,壮着胆子夺了周烈手里的酒。
周烈一怔,缓慢的看向王宇。
某一个瞬间,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陈年。
就陈年一个有胆子从他手里抢东西,再在他炸时毫无惧意的跟他对着干。
“烈哥,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说。”王宇对上周烈的视线,讪讪的把酒杯藏了藏,才敢开口。
这一开口,周烈清醒过来。
陈年从不会这么叫他。
是王宇。
他抹一把脸,手支着有些肿胀的太阳穴,垂眼在桌上找没喝完的酒。
没找着。
最后只拿了眼下的一个空酒杯,指腹在杯口转圈。
王宇等了不知多久,都以为周烈不会再开口时,周烈忽然哑着嗓子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恨过人吗?”
王宇一怔,须臾,像是想到什么,那张向来看着老实沉默的脸上,露出几分扭曲。
他垂下头,眼底晦暗不明:“恨过,恨的要死,恨的发疯,恨的每天都想杀了那个人。”
“会有可能在哪天,突然放下,不恨了吗?”
“不会。”王宇盯着泛着冷光的酒杯:“只要我活着一天,就恨他一天。”
“这十六年,我每一天都活在痛苦中,凭什么要放下?”
“总有一天,我要千百倍的从他身上讨回来。”
-
周烈不记得怎么回去的,也不记得怎么回到房间的。
往床上一倒,就跌进了一场冗长的梦里。
梦里过去与现在来回交织,纠缠。
他看到幼小的自己瑟瑟发抖的躲在墙角,周成林手里拿着喝完的空酒瓶,一下一下砸在他脑袋,身上,到处都是斑斑的血迹,血腥味儿充满了整个房间。
他看到刘淑萍将他扔在深夜无人的大街,他跌跌撞撞在雨里跑了两个小时,喊的嗓子都哑了,却怎么都找不到刘淑萍的身影。
他看到他跟赵帅坐在昏黄的路灯下,他跟赵帅说他要去北市找一个人报仇。
他看到他篮筐下,他和陈年扭打在滚烫的地面。
他看到新年的第一场雪落下,陈年对他说新年快乐。
醒来时头痛欲裂,坐在床上怔怔望着空气,分不清是醒是梦。
门忽然被敲醒,陈年走进来,蹙眉打量他:“怎么喝成这样?下去吃饭。”
周烈陡然被拉回现实。
然后不可避免的想起昨天赵帅在车上问他的问题。
又想起王宇那番话。
脑海里天人交战,搅成一团乱麻,最后蓦的生出一肚子怨。
怨自己不争气,明明带着满身仇恨来北市,在半年的相处间消磨掉了全部恨意。
仿佛人生头十六年是个笑话。
怨自己傻逼,到了此刻,对着这张脸,依旧没法找回当初满腔彻底的恨。
倒是心口像被人用力的翻搅,搅得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
真他妈没种。
周烈憋了一肚子火,带着还未散透的酒劲儿赤红的眼朝陈年发泄:“滚出去。”
陈年不知他突然唱的是哪出,皱眉:“你又发什么疯?”
“滚。”
估计是喝多了还没缓过来。
陈年不跟一个醉鬼一般见识,带上门:“醒了酒下来吃饭。”
那道身影离开房间。
周烈像浑身脱力,身体下滑,靠在床头,闭上眼睛,喉结用力滚动。
第 39 章
接下来五天周烈过的浑浑噩噩,作业一字儿没写,也没在家吃过一顿饭。
梁芝察觉不对,正月十五晚上问陈年什么情况。
自打那天被周烈赶出房间,两人就再没碰过面。
周烈好像在刻意躲他。
直觉发生了什么,他隐约能猜到几分,却又没法完全猜透。
梁芝这么一问,只能如实回答:“不知道。”
梁芝叹口气,当晚等周烈到凌晨。
周烈一身烟味儿酒味儿回来,脸上疲倦烦躁和生冷混成一团,待她问起,只撂下一句“没什么”上了楼。
那又冷又倔的背影,让梁芝隐约想起他刚来。
明明这两月来一切都在变好,这又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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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后,正月十六,寒假正式告罄,进入了新的学期。
到下午,所有人陆陆续续到校。
彼时里教室里乱哄哄,陈年收作业。
周烈从外面进来,两人于第一排课桌前狭路相逢。
四目相对,短暂几秒,周烈率先别开视线,径直往里面走去。
半句话没有。
对那晚和最近的反常只字不提。
像准备,就这么下去。
陈年张嘴想说句什么,第一排张晓白把自己作业本递他手边:“学委,我交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