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就听不见继夫人站在身前沉沉的训诫,甚至对于父亲百年难遇的示好也放在了脑后。
她实在等了太久,久到她以为时间能让她淡忘一些,却不曾想到年少情谊之深,洗髓入骨,令她根本无法割舍。
她记得那日,她冒着雨偷偷跑出府去,催促着车夫快些前去咸阴山,还险些被继夫人发现。
待到了山脚下,雨声渐弱。
她撑着那把从前他亲手送她的油纸伞,看着伞骨上的雨滴淅淅沥沥流下,像蜿蜒的泪,流到了她的心里。
她再次站在那扇寺门前,却徒生望而却步之感,握着那枚门环,迟迟不得叩响。
只不过,里面的人似乎早就预知到了她会来一般,开了寺门,手持佛珠,站到了她的身前。
望着朝思暮想的人,她喉头哽咽,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几载未见,他的身上再没了从前那般恣意的少年之气,有的尽是她参不透、道不明的禅机。
她该感谢的,他还没忘。
他将一包用素白的绸子裹着的物什递与她,那看向她的双眸分明炽热,可口中说出的话却叫她肝肠寸断。
“观音楼前,不敢僭越。释子无他可言,四方言皆在其簪。惟愿施主自今以往,存己之欲,勿悲也,顺颂时祺,秋绥冬禧。”
“吾徒与汝遂别。”
他并未撑伞,迎风吹来的雨落在他的脸颊上,又顺着向唇角流去。
无心人的假泪,总能划伤有心人的真情。
他不再多言,静默着转身离去,连她的声音都不曾再听过一句。
那方白帕之中,裹的是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一支刻有她小字的玉莲菩提紫檀木簪。
她紧紧攥着,任那簪上的点饰将掌心硌得生疼。
下山之路,漫长而寞寞。
她望着手中的木簪,抬眼回望了隐于烟雨之中的佛寺。她用伞遮住了自己的视线,在山雨欲来之间,恍而明白——
她得了这把木簪,也断了他们此生最后的牵连。
那弥留的机缘就此散尽,月坠花折,他们终是成了陌路之人,死生不复相见。
回忆到这里便也到了尽头。
她少时缺喂养,生而体弱,又受了接踵而至的打击,能有气运苟活到今天,实在是福大命大。
如今被钦点赐嫁皇家,每一步棋都走在她的预料之外。
多了,便也麻木了。
只是缘何讽刺,她如今成他人新妇,却又有懿旨在身,而不得不重新踏入这方佛门重地。此时的她,只觉生不逢时,太多遗憾,不见便也罢了。
再见,倒怕早知如此相遇,不如不遇。
两两相望,难言彼此,藏心思于无穷极。
“王妃可是在等本王?进去吧,莫要让治空大师等久了。”
白寻微只状似未曾听见的模样,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兀自沉默地跟在了谢凌弋的身后,屏着气息入了佛寺之中。
寺里众多的僧人皆在诵着经文,低沉的声线洗刷着人心,道佛法悲悯。
白寻微走过镂花梨木门,进了佛堂之内,闻见香火之气在一室之内升腾,忽觉心方安定了下来。
皇家还愿,自然香火供奉皆属上等,是须有专册记载下来的。
白寻微看着身后的宫人将成箱的奉品搬至了佛堂之后,不由轻轻皱眉,只觉这等出自皇家的肮脏之物,实在玷污了森严的佛门法相。
“王妃,同本王前去如来像下奉香罢。”
她低低道了句是,从僧人的手中接过点燃的高香,在莲花垫上长跪不起。
恍惚之间,她又忆起了少时打趣,两人无羞无臊地幻想着成婚之后的日子。她说待他生辰,就去寺里请香,而后设宴邀亲朋前来相贺。
届时,她一定祝着酒,替他道贺辞: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下辈子能否修来福分,有幸得尝一遍。
她垂着眉眼,与谢凌弋一路无话。
只是她心神不定的神情,在谢凌弋看来颇为恼火,无奈人多,佛法禁地又不可发作,免得坏了皇家声名。
又不是威逼她来,上香还愿而已,何必一副迫不得已的不情愿模样。
真当他愿意娶一个心不系夫君,还体弱多病的女娇娥不成?若不是右丞偏要以此向父皇作求,他又怎会甘于娶这么一个行如木石的女子为正妃!
治空大师看着二人貌合神离的样态,只摇了摇头,未多言语。待还愿礼成,他引着谢凌弋于禅房一叙,请白寻微留步于外,言其行至福缘树下净心洗运。
谢凌弋终是从自己的身旁离开,仿若一颗压于心脉的大石被移走一般,不由让白寻微得以缓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