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觉得有点累。
在他感到累的一瞬间,压抑了很久很久的想念破土而出。
盯着拨号界面犹豫半晌,终于输入那个背了千八百遍这辈子大概率都忘不掉的号码。
号码顺利拨出去了。
还以为会得到“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的机械音回复。
手机铃声响了一会儿,对面接通了。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沉默的呼吸在大洋两岸同频响起。
[请问找谁?]
听到熟悉声音,谢致予承认自己很没出息,当时差点忍不住心里那点子情绪。
他很想说,哥,我想你了。
哥,我好累啊。
哥,我不想干了。
他想把所有的委屈和思念都讲他听。
可是他们已经分开很多年了。
……
“然后我辞职了,”谢致予说,“我辞职回来这里,机缘巧合下和大学同学还有小裴姐一起开办了屏风餐厅。”
话行至最后四个字结尾,黑棕色的眼睛突然抬起,连带着某种隐晦而充沛的情绪望进那双桃花眼里。
仿佛被他眼底的火苗烫了一下,周绪起莫名有些不自在,咳了一声。
“餐厅走上正轨后我又决定去实感工作。”谢致予说。
周绪起在心里对月牙桥做了一个评估,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很快想明白了:“去实感——为了月亮?”
当建筑设计师是谢致予的理想,也是月亮和六便士的选择题里的月亮。
“算是。”对方回答得很简略。
周绪起说:“可是你在实感照样是没日没夜加班,你——”
“不一样,”谢致予说,“我做完这个项目就能升职了,多少是个领导。当初在设计院就是底层社畜,年纪太轻,没有作品,爬不上去。”
周绪起笑了:“原来你也有功利心,我还以为……”
谢致予显然对所谓的理想释怀了:“实感相比于设计院理念更加开化,能容纳不一样的风格。而设计院不同,设计院在经年累月的运行中已经形成一套固化的思维模式,它要求任何年轻的设计师去遵守那套设计思维,不允许设计师‘有想法’,即区别于设计院固化思维的想法。”
“在这种蚕食下,年轻的设计师逐渐忘记思考。”
周绪起大概听懂了。
有想法的年轻设计师会被设计院积年累月形成的固化设计思维束缚,最终在这种束缚下被同化,变成缺少自己想法的、和设计院里面任何一名设计师没有区别的设计师。
谢致予说:“我不喜欢这种氛围。比起毫无自由的固化,我更喜欢自由地思考。”
“设计院高强度的工作让我失去了思考的时间,同时固化的设计思维企图抹去我思考的能力。”
“我辞职了。”
“回来后到实感工作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周绪起眼底漫上点醉意,看了他好一会儿说:“你把你的人生安排得很好。”
“很厉害。”
谢致予笑起来,凑过去亲了他一口,低喃着喊了声哥,又亲了下去。
酒精麻痹了神经,周绪起被亲得有些晕,手指顺着流畅的手臂线条摸进袖子里,摸到肩膀,指腹的茧轻轻刮着肩膀上凸出的骨头。
亲了好一会儿,分开时嘴唇充血,谢致予低头舔了舔他的下唇,牙齿轻轻地咬着磨着。
周绪起在他眼角印下一个吻:“我去找过你。”
其实也不算找,他不是为了达成“找到谢致予”的目的去的,但确确实实是为谢致予而去。
他本科毕业后回了一趟国。
航班目的地是谢致予所在大学的城市。
上一次飞这条航线是很多年前,那时他站在男生宿舍楼下的照片在各大院群流传,引起了一大波的讨论,说他出轨,说他深情,给他起绰号九万。
这些他都不知道,他只记得谢致予给了他一张小方块纸,折叠方式和他十年后在月庐找到的三十五张小方块纸的折叠方式一样。
当初心脏被刺了个对穿,十年后又被三十五张小方块纸勾起钝痛。
在提前预订的酒店房间里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走出房间,打车往当地最知名的大学赶去。
顺利地进了校园,站在离保安室不远的校道上,他记得当初就是在这里,人潮往来,他发出一条编辑了很久的求和短信,结果迎来了一个红色的感叹。
他把他拉黑了。
脚步不停地向前走,走过教学区、宿舍楼、操场、食堂,他在路上看到了不少大学情侣,一男一女走在一块儿,很年轻很亲密。
周绪起走到当初两人正式分手的竹园男生宿舍楼下,去到那儿的路他已经有点模糊了,不过很快就顺利找到了。
绿化带里的草木给他种陌生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