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云片飞飞,二人仿佛置身云端,若无明镜相隔,高飞的鸿雁几乎触手可及。
山辉川媚,一派安和。
忽地,秩序井然的雁队一惊四散,二人目光随之一移,但见一双灰色大翼闯入视野。
腾翔间,灰翼浑如形影相离般二分为四。雌行于左,雄行于右,像是两只同系于一根线上的风筝,一快则俱快,一慢则俱慢,动作非常一致。
因先前被柳络儿布局算计了一出,此刻再见中虽现影,二人下意识便对其心存疑端,奈何只能隔镜而观,更是难断真假。
当是时,火红的石榴花间,一道青影时隐时现,犹如月下鬼魅。
青影穿行于半山的露红之间,一忽儿,好似恶风扫山,一朵朵饱满的榴花纷纷离枝腾起,铺天盖地地朝中虽席卷而去。
而当半山万枝皆剩绿时,已空不见青影之踪。
千万朵榴花飞绕在中虽四周,将其围裹得几乎密不透风。
俄而风定,飞舞的榴花立即静止。中虽甫一触及,又似乍然风起,榴花复动,不过片刻,又一瞬凝定。
尔后,中虽每每一碰榴花,动而复静的榴花便悬布得更加紧密,仿佛每朵花之间都由一根无形之线结系,而这根线正在愈收愈紧。
全神贯注隔镜俯观的苍驳和九夭登时相视一眼,无言无语却互解其中意。
二人一目了然,青扇公子是在效法中虽的云川阵,以此藏身于万朵榴花之中。
逐渐收紧的榴花伺隙分作两团,芾仪和伯涯当下被其隔开。
“中虽从来如影随形,一旦被外物分开便立即狂躁不安,嘶嗌不绝,令人闻声闵然。”九夭声色平静,浑无半丝忧急之迹。
苍驳用手指在镜上写道:涅槃。
九夭颔首道:“涅槃可令神识清明,不受外情左右。”
说话间,四颗飞星分别自两团层层覆裹的榴花里飞出,继而当空一合,化作一只晶莹剔透、浑身彩光浮动之兽,其状类羚,首有长角,无耳无尾,四蹄踏蝙。
“瀖濩,此兽既非魔煞,亦非灵兽,善驭蝙。除此之外,别无灵能。”九夭不禁惑然,“中虽要仅有驭蝙之能的瀖濩有何用?瀖濩甚至远不及《地阴经》内最弱之魔煞,此举……”
一语未完,却见瀖濩竟口吐冰蚕丝。无数根冰蚕丝一齐吐出,拢成一柱,约有手指粗细。
当是时,上千只蝙蝠自山里飞出,黑麻麻一片将瀖濩严丝合缝地裹住,一霎又散如烟花。
蝙蝠群散开时,身上皆携冰蚕丝,一通无序乱飞之后,在空中织出一张巨大的冰蚕丝网,倏地将榴花兜入其中。
榴花触网即枯,丝网略一收紧,干脆的枯花便碾碎成粉,自网眼里簌簌落出。
眼见榴花一层层焦枯纷落,花团愈来愈小,苍驳下意识拄剑,狠狠刺下,明镜兀自纹丝不动。
九夭亦显忧心忡忡,然则却束手无策。
须臾,榴花悉枯,千蝙归山,芾仪和伯涯昂首望向无计可施的二人,显尽于飞之乐,双双翱翔于杳冥之上,好不快活。
一见事急,苍驳毫不迟疑地把剑一提,九夭立马将之拦住,“苍兄且慢,还不见涅槃。”
闻言,苍驳凝眸细察,果不见涅槃之踪。
九夭又道:“我在涅槃上施了法咒,非青扇自取而不得离之。眼下未见涅槃,便断不得成败,不妨再观片刻。”
是时,镜花水月里,一派晴好。
芾仪、伯涯时而穿云翰飞,时而收翼俯冲,有如炫耀一般在云端飞上飞下。
不经意间,一朵榴花自正欢跃的伯涯口中飞出,当空划出一道金光,而后飘然下坠,最终落于高峰之顶。
苍驳、九夭为之一惊,青扇公子竟以身入伯涯腹中,抱着与中虽同归于尽的决心,行此险招。
伯涯登时怛然失色,芾仪却未察此迹,犹自展翼飞旋,不胜欢喜。
一双大翼抖抖簌簌,怔忪不宁的伯涯不慎跌下云端,芾仪连忙倒身追下,将其揽住,神情惶急不明。
伯涯死瞪着眼,望向镜花水月外的二人,口一张一翕。
芾仪闻之色变,不由得抱紧伯涯,一时忘记振翅,急速下坠,如天降陨石一般,堕入幽深的松篁林里,惊飞一群鸠雀。
须臾,伯涯只身飞出松篁林,其速时缓时急,其势忽高忽低,好似刚学会振翅的雏鸟。
片刻后,芾仪也扑棱双翼飞出松篁林,状态与伯涯相差无几,而其方向却与伯涯浑然相反。
芾仪、伯涯,一南一北,转瞬飞出二人视线。
九夭松腿起身,一眼不眨地望着榴花坠落之处,道:“青扇少时虽历经苦痛,但其松骨不折,心胸达观,更有一副畏天悯人的心肠。”辞气不胜悲凉,长叹一声,又继续道:“君以一己之失,拯日月之难,此乃大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