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领兵征伐之人,胆识和气魄都非寻常人可比。”九夭声色温淡,所以虽是夸称之辞,却听不出半分赞赏之意。
白骨双手一抱,“过奖。”
九夭往左边一方熏黑之石移足两步,牵袂朝石面上洒意一扫,随后舒舒落座,“既入此境,岂能不悉境主身经之事,我等洗耳恭听。”
苍驳亦将后虚剑往土里一插,就地坐下,掌心紧贴剑柄,稍有风吹草动便能立即扬剑而起,不误片时瞬刻。
青扇公子则正立于九夭身旁,面有恨意,周身力气尽汇于紧握乌骨扇之掌上,似下一瞬便要将白骨手刃,以报烧山毁族之仇。
“若是此中规矩,便该守。”稍顿片刻,白骨又道:“不过,在叙述之前,可否请诸位遂我一愿。”
九夭看她一眼,“不妨直言。”
白骨用手在右肩的骨缝里一掏,拈出一粒灰褐色的豆子,“我就这一粒种子,请代我将它埋入宋夫山。”
青扇公子歇斯底里地冲她喊道:“宋夫山早就被你那场火烧毁了。”
白骨拈着种子,哑然无语。
九夭伸出手,摊开掌,“我遂你之愿。”
白骨愣了一瞬,继而将种子放入九夭掌心,连说“感谢”。
九夭也十分郑重地将种子握入掌中,捏拢五指。
白骨缓缓抬起双臂,举于眼洞前方,声似喃喃自语:“将军早已战死,而我,是她的副将……”
第324章 一尺红尘(四)
“敌人的大军已经封住四面逃路,翁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一支败北的军队在一路小心溃退后仍不幸被敌军捉到行踪,此时被逼至宋夫山脚下,势成骑虎。
被唤作翁将军的人朝身后的密林望去,在地势上,宋夫山八面开阔,绝非守攻之地,但眼下却仅剩此路可行。
好在山上茂林森森,又是夜里,做一番乔妆改扮藏入林中,山高地阔,云气遮月,自是寻影不易,兴许能争取一线生机。
是以,翁将军挥剑一呼:“上山。”
一行六十五人如鬼魅般闪进宋夫山,隐入夜下林间。
没过多久,山下聚起火光,人呼马嘶声杂沓交织,炸雷一般击破了宋夫山的宁静,同时也打乱了隐身于山中之人的心。
一株密叶如盖的松树上,翁将军对身旁的副将小声说道:“必要时刻,弃我。”
副将名钟鸾,从军至今,一直供命于翁将军麾下,矢忠不二。
听翁将军这般一说,钟鸾心一提,毫不犹豫地拒却:“不行,末将拼死也要保全将军。”
翁将军正颜厉色地道:“这是军令。”
钟鸾铁心抗令:“恕难从命。”
翁将军再次以一军之将的身份施令:“军令如山,必须服从。”
钟鸾将头一垂,“末将若未死于今夜,再向将军请抗令之罪。”
火光散成数支,自山下上行,沿路寻索,并不断高呼“翁瑙”二字。
翁瑙即翁将军之名,敌军主帅向恢多次与翁瑙在沙场交战,屡败于翁瑙之手,又之翁瑙乃一女将,而致向恢恼羞之心早酿,几欲杀之。
然而,翁瑙好谋善断,若正面交战,向恢实在无把握将之攻克,遂谋施奸计,买通翁瑙身边一名副将,设下陷阱,把翁瑙逼入绝地。
本以为如此便能一举将之了断,可翁瑙之精明实在出乎意料,败局虽定,仍叫翁瑙寻机逃走,更惹起向恢怒火,不惜大费军力,调遣重兵也誓要将翁瑙捉拿。
翁瑙人少力薄,逐渐难抵向恢之势,终被其逼到宋夫山,身后再无可退之路。
屏息凝神之时,只听向恢高声喊道:“翁将军,唯有束手就擒方能保下一条命,留得青山呐。”
见无动静,向恢又轻许空诺:“向恢以项上人头担保,只要翁将军弃剑投降,我力保翁将军和山上其余人不死。”
半晌,整座山仍旧只听得见风声虫鸣,虽明知翁瑙就在山上,但一刻不亲眼看见,向恢便始终无法放心,像是生怕翁瑙突然生出翅膀,凌空飞逃。
呼喊声戛然而止,接着是急促而有序的脚步声,连成串向山上围去。
此刻的向恢活似提笼携弓的猎人,其敏觉犹如鸮视犬嗅,不遗半寸之地。而翁瑙则是猎笼外的躲逃之兽,伸着尖利的爪牙,以备或许即将展开的拼死一战。
两厢僵持之时,一道黑影忽地闪过,紧接着便听到“嗖”地一声,不知从哪处飞出的利箭倏地射中黑影。
黑影落地之后,一堆火把迅速靠近,只听一人道:“主帅,是一头鹿。”
向恢脸色一变,低声咒骂了几句,再也端不住姿态,连忙火急火煎地下令:“搜,把这座山的土都翻一遍也要把人给我搜出来。”
众将士得令,瞬即如蜂群离巢般扑上宋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