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十二却面不改色,“贤侄何必这般气恼?”
白问稹一时恼得瓷脸微红,“翠山神女护佑苍生,我等应该尊之敬之,十二叔怎可说出如此荒唐之言,快些将此念头从心里抹去。”
尹十二呷了一口茶,在嘴里品了一会儿才一点一点地分次咽下,意态举止十足惬适,“贤侄以为,老朽一把年纪还有心思同你玩笑逗乐?”
白问稹此时也顾不得长幼之节,张口便是一通毫不留情的训斥:“早闻十二叔任达不拘,行事乖张,没成想竟存有这般荒谬心思。且不说十二叔此番话对神女是大为不尊,单论此事,你我不过区区凡夫,于翠山神女不过是鞋上泥、袖上尘,甚至不及,何以要行螳臂当车之事?而且,敢问十二叔可曾见过神女尊身?”
尹十二淡然一笑,“若我说见过,贤侄可信?”
白问稹当下哑口,须臾又道:“问稹绝不行悖逆之事。”
“看来贤侄对那女子之情也不过如此,若无神女元丹,老朽也无能为力,是生是死,那就全凭个人造化了。”尹十二面容和蔼,半分不见急色。
可白问稹却登时急了眼,像是溺水之人一个不慎弄丢了紧抓的浮木,疾言道:“十二叔,就当小侄求你了。”
“不瞒贤侄,老朽前些年急于求成,修炼不当而致走火入魔,自损半生修为方保住这条命。而今状态若贸然施起死回生之术,于两相都有性命之虞,贤侄也该当体谅老朽的苦处不是?”尹十二不紧不慢地将左袖撸至肩处,胳膊上赫然露出一道凸起的长疤,乍一看,像是附着一条灰蛇。
白问稹讶异不已,“十二叔竟遭此大难。”
尹十二一把拂下袖子,“如何抉择,全凭贤侄主张。”
白问稹一时陷入两难之境,若不答应尹十二,林蒹葭必死无疑,再无回天之术。可是,若答应尹十二,加害神女却是非同小可,此罪天不容赦。
无论哪一条路,此时此刻的白问稹都难以接受。
良久,白问稹一眼不眨地望着尹十二,问道:“十二叔,为何是我?”
尹十二似笑非笑地回看白问稹,“因为你有所求。”
白问稹微微皱眉,“就说这偃竹城,有求于十二叔的也绝然不在少数罢。”
“贤侄敏慧,”尹十二自上而下顺抚着圆鼓鼓的肚子,“但世人多为己求,替他人而求的却是屈指可数。那神女岂是等闲之辈,唯有贤侄这般心思纯正、动念良善之人方可一试。”
连日仆仆风尘已是疲累,好不容易见到尹十二却又闻其疯魔之念,浑然置他于进退维谷之地,白问稹心中闷急,多年未犯的脑虚之症有复起之象,右手五指开始相互揉搓以减轻症状,继而冷静相询:“为何一定要神女元丹?”
尹十二神情骤然冷下,一失先前和态,“贤侄无需细知,可权将此当成是一笔交易。你需要我替你救人,而我需要你替我取元丹,不掺任何私情。”
见白问稹举棋不定,尹十二蓦地站起身,眉目之间又复和乐之色,“贤侄尽管权衡,时辰尚早,也不急在这一时。咱叔侄二人甚少相见,你难得登门,叔叔我万不能失了待客之礼,这便去安排膳宿。”话毕,大跨步走了出去。
迟景照西墙之时,白问稹终做定夺。
而结果,令尹十二十分称意,当宵便命人沽酒豪饮,夜半方酣。
席毕,尹十二将一个红瓷小瓶交给白问稹,道:“里面有一粒丹药,给她服下,将人和那头鹿一并接来偃竹城,我护她不死。不过,”尹十二狞笑两声,“可不是毫无期限。”
一趟来回耗去一月时光,白问稹将林蒹葭和花鹿接到偃竹城的当夜,尹十二便施法将林蒹葭三魂转附于花鹿身上。
人一旦失去三魂便与死无异,但七魄未亡,肉身仍能得存,且不会受疾病消磨。
移魂之前,林蒹葭毫不知其中内情,一觉醒来,张口说话却发出一声熟悉的鹿鸣,惊吓之时,一直守在身旁的白问稹立马将其抱住,并不断安抚:“蒹葭莫怕,莫怕……因为我的不舍,要让你横遭此罪,我已心痛百遍。想来也觉得可笑,我对你之情竟是经他人口中知来,我真是好生愚蠢。那时我才明白,这种不舍,原来是爱。”忽而抿嘴而笑,“那人问我,爱你能爱到什么份上。其实,我也不知,或许好比大海之深,难以量度。”
当时尹十二叫他选移魂之体,白问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了花鹿。
一来,林蒹葭熟悉花鹿,惧意不会及它物之深。
二来,花鹿跟随多年,即便时时带在身边也不会令人起疑。另则,鹿鸣园里的下人对花鹿的照看都已得心应手,他不在之时也不易出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