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没过多久,一场大雪过后,白问稹得到林蒹葭卖身葬亲的消息,着人去打听,竟得知是其双亲在上山采野菇时遇大雪封山,最后双双冻死在山上。
突逢变故,年仅十四的林蒹葭无力料理双亲后事,只能卖身筹银。
白问稹不顾风寒,披衣出府,来到林蒹葭家中。
此时,已有人出银子买下林蒹葭,刚刚行完交易,白问稹立即将人拦下,一番商讨,白问稹付三倍银钱从买家手中赎回林蒹葭的卖身契,并命人好生料理其亡亲后事,又在征得林蒹葭同意后,将其接回鹿鸣园。
白问稹从江大夫口中得知,林蒹葭之父原是一读书郎,但因屡试不中,最终放弃科考,此后便以替人写字为生。其母是一小家碧玉,家道中落后遇上林父,被林父的才学所吸引,二人渐生情愫,结为连理。
日子虽不富裕,却也不算贫苦,直到林蒹葭的到来。
林蒹葭同白问稹一样,有偕生之疾,为给女儿看病,二人开始入不敷出。
多年以来,全倚江大夫屡次免诊金、减药钱,不然林蒹葭也熬不到今日。
林蒹葭和白问稹皆是命途多舛之人,而白问稹幸运的是,从不为生计发愁,自小养尊处优,身边还有住府医师和侍疾贴身照料,用药也都是最好。但林蒹葭却是在一坛子苦水里泡大,真可谓是命如其名。
白问稹帮林蒹葭料理亡亲后事,仅是出于善意,接她回来也是希望她能得到更好的照料。
可林蒹葭却不肯将自己当成闲人,她心怀感激,欲以伺候白问稹来报其恩义。
白问稹知道林蒹葭是知恩报恩之人,但他却不忍心让她干那些粗贱的活计,便佯称自己缺个书伴,正巧林蒹葭识字,倒是可以当他的书伴。
既是小爷需要,林蒹葭想也不想便答应下来,日日伴读于旁。
从林蒹葭第二次入园后,原本冷清的鹿鸣园便常常能闻得欢声笑语。
白问稹教林蒹葭下棋抚琴,林蒹葭则教白问稹各色各样的小手艺,二人均觉稀罕。
林蒹葭尤喜饲喂花鹿,鹿舍也离居处不远,有数百步之遥。
自林蒹葭来后,白问稹饲喂花鹿时便不再叫婢仆跟随,只命人提前备好鲜草,二人则提着盛满鲜草的竹篮,嘻嘻笑笑地往鹿舍行去,一待便是好半日。
如此过了两年,而这两年里,不知从何时起,白问稹和林蒹葭几乎已是形影不离。除开睡时,若是片刻不见林蒹葭,白问稹便会着人去将她寻来,见着她后方能安心。
于二人来讲,日子比从前增添了许多滋味,不再寡淡如水。
但世上之事常难两全,林蒹葭生来体弱多病,在经历双亲亡故后,悲痛令身子越发羸弱,时常犯病,有时甚至意识不清,连近前之人都认不出了。
一次,在鹿舍饲喂花鹿时,林蒹葭忽然倒在白问稹面前,府中医师和江大夫看诊后皆言林蒹葭命将不久矣,只怕该着手准备其身后之事了。
此事对白问稹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这两年里他并未闲着,一直差人四处寻良方,可而今救治之法尚未找到,林蒹葭却是等不得了。
白问稹分外颓丧,将大夫和下人都遣了出去,独自守在病榻前,嘿然不语。
林蒹葭缓缓睁开眼,看着一脸愁苦的白问稹,“小爷看起来不太开心。”语气已是轻软无力。
白问稹勉力露出笑颜,“蒹葭病了,小爷很担心。”
林蒹葭满目伤感,神情忽而认真起来,问道:“小爷可以答应蒹葭一件事吗?”
“蒹葭的事,小爷全都答应。”白问稹将头探近,侧耳谛听。
林蒹葭摸着锦被上的花鹿刺绣,“我想给小鹿取名蒹葭。”
白问稹欢然应下:“好,从现在起,小鹿就叫蒹葭。”
林蒹葭适意一笑,“以后,都会有蒹葭陪着小爷。”
白问稹将林蒹葭露在外面的手放进被子里,又替她掖了掖被角,“别说傻话,小爷只要你这个蒹葭。”
“沈医师和江大夫的话,我都听到了。”林蒹葭摇摇头,笑意却不减半分。
看着林蒹葭笑色洒然,白问稹心中更是酸苦,强作自若,安抚道:“小爷会想办法,你还跟以前一样,想吃的想玩的,都告诉小爷,小爷差人去办。”
“有小爷陪着我就好。”林蒹葭却不似白问稹那般焦愁,虽幼白问稹两岁,但早已被困苦磨出了一副古稀心肠,“幸福和快乐,造化都经由小爷之手给予过我,”晦暗的目光落在案桌的茶壶上,“就像那壶茶,至多倒出五六盏,再多便没了,所以我此生已了无可怨。”
听着这番话,白问稹禁不住紧张起来,连忙用手捂住蒹葭的口,“小爷就是烧干一条河的水,也要将茶给续上,不叫水倒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