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问稹惊地一抬眸,噙了满眼伤情,“阿妦有顾忌吗?”
姬妦神色认真地道:“无力,也无暇。”
“是我唐突了。”白问稹咧嘴浅笑,眼角一片濡湿,“罢罢罢,我这一生,注定薄命薄福。希望阿妦今世莫忘白问稹,这个彩头,阿妦可给我?”
姬妦郑重其辞地道:“我不忘。”
白问稹当下转悲为喜,“这个彩头,千万两黄金都换不来,这一局我不再相让,只恐阿妦要尽全力了。”
姬妦不禁意气风发,劲头十足,“半子莫让。”
以二人之技,原本不消多时便能定下胜负,可从一开棋,白问稹就似一直操局引线,而致这一局足足下到曙光初露方分出输赢,沉香木串自是又回到白问稹腕上。
二人匆匆用完早食便各自回房就寝,可刚刚沾枕不久,便听到外面响起杂沓的人声,紧接着又是一阵腾噪,片刻功夫,擂鼓一般的捶门声将整间客栈的睡客都自梦中敲醒,个个探头探脑,怨声连天。
姬妦尚未入寐,听到响动也翻身下床,推窗查视,却见连同马叔在内的几名侍从正被一群身着官服的人擒刀制住。姬妦霎时明白,这群人必是冲白问稹而来,至于因由,不用问也知断然跟苗员外之死有关,看来苗府已经报官,针锋直指白问稹眉头。
吵嚷声中,不知是谁威气凌人地吼了句:“衙门拿人,谁闹逮谁。”
话音一落,方还如水煮沸的客栈里瞬即鸦雀无声。
须臾,“吱呀”一声,众人循声移目,只见白问稹迈出门槛,长衫随意披在身上,罩住纤薄的身骨,雾鬓鬅松,睡眼慵慵,声音懒懒地道:“三位官爷是要拿何人?”
打头的皂隶横眉喝问:“你是白问稹?”
白问稹眼梢斜挑,目光像是铁冶炉里蹦出的火星,大携芒刃之气,“正是。”
皂隶被白问稹略带侵凌之气的眼神骇住,半晌才回神,握刀之手猛然一紧,“拿的就是你,跟我们走。”
白问稹不卑不亢,不挪不动,“敢问官爷,鄙人所犯何事?”
皂隶蓦地拾起威势,“有人报官,说你杀人。”
沈思片时,白问稹回身关好房门,“我跟官爷上公堂对簿,请官爷带路。”
第309章 翠山神女(七)
衙门设在县城里,距蟋蟀村约莫一个时辰的马程。
白问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皂隶戴上枷锁,关入囚车,押着上路。
马叔领着一众侍从几欲阻路,却被白问稹厉声喝止,颇有些铁铮铮气概,“我白问稹,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坦坦荡荡。我敢上公堂,也敢对证,怕什么?”
一番激昂之辞令姬妦内心很是触动,本欲趁白问稹讼事缠身之际默然离去,却因此而留下,并与白家侍从一同骑马跟在囚车后面。
一路上,姬妦目光始终不离囚车中人,察其姿,观其色,由上而下,由下而上,来回打量。
突然间,侧身而坐的白问稹偏首后望,正巧撞上姬妦凝睇的目光,姬妦倒也不闪避,大方一笑,白问稹亦以笑相应,默尔无言。
县衙里,除开苗老太太正襟危坐,一班披麻戴孝的苗府人俱端端跪在苗老太太身后,将公堂挤了个满满当当。
苗员外嫡女苗今今则抱着令牌与其母紧着苗老太太椅后并跪一排,县衙公堂整个都笼罩于怨忿的气氛及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中。
县令惧于苗府势力,非但不敢作声,而且必须枯坐堂上,除开如厕,不敢离开半步。
因苗府阵仗太大,而至县衙门口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个个都踮踵抻头,争相瞧那稀奇。
到白问稹被押上公堂时,苗府人已经在衙门里等了近三个时辰,也就意味着天尚未亮,苗府人便已到此。
而此期间,诸人皆滴水未进。
两方众寡悬殊,所以当白问稹孤身一人跪在公堂上时,更显单薄。
人终于押至,县令捏了捏眉心,一口饮下师爷端来的酽茶,惊堂木重重一落,歪七扭八杵在两旁的皂隶瞬间从昏昏欲睡中惊醒。
县令高声喝问:“堂下可是罪人白问稹?”
白问稹愀然道:“是白问稹,但不是罪人。”
县令偷偷瞄了苗老太太一眼,旋即又看回白问稹身上,怒拍醒木,“大胆,你杀害苗员外,还敢称自己不是罪人?”
白问稹瞧得苗老太太日前还是一头花白,谁料得短短一日,千茎发竟已白如铺雪,不禁唏嘘,又望向堂上,“大人说我是罪人,敢问可有佐证之物?”
县令朝师爷颔首示意,师爷当下手捧一只木匣呈上,县令揭开匣盖,取出一纸书信,当堂展开,“苗员外亲笔遗书。”又交给师爷,“拿给他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