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温顺的蒹葭此时却似入魔一般,显得十分狂躁。
姬妦伸手抚掉蒹葭面上血迹,翻身上背,“走。”
蒹葭一路奔突,将姬妦带到一座高门大院前。
朱门洞开,户匾上书“苗府”二字,檐下两个漆金字的大红灯笼将将照亮门前三尺地。
姬妦双足沾地,四下端详,只见苗府上方灰雾弥弥,愈积愈厚,府中灯烛通明,却是一派寥寂,很是蹊跷。
再看蒹葭,方才还勇猛直前的蒹葭此刻却显得很是畏怯,花蹄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缩着头,不住低咽。
“妦儿,”在宝殿主镇的香蒲妖传音而来,“情形如何?”
姬妦回道:“尚且不明。”
香蒲妖叮咛道:“万事小心。”
“蒲姑放心。”这是姬妦每次外出擒妖捉怪时,二人的一贯对话,寥寥数语,意在其中。
玉手温柔地抚过仅剩一半的鹿角,姬妦唇贴蒹葭耳畔,呢喃细语:“别害怕。”忽然一掌拍在蒹葭背上,“回翠山去。”
蒹葭身子一抖,似受到控抟,扬蹄一跃,蹄声“嗒嗒”而远,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
姬妦目送蒹葭远去,随后步入苗府,左手背于身后,轻轻一挥,“砰”地一声,朱门阖上。
关门声一落,府内灯火显见一闪,头顶灰雾当即下压,将苗府整个笼入其中,不予一丝月光透下。
伴着雷电的轰鸣,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此间,哗耳不息。
姬妦冷哼一声,信手抛出花如意。
一路穿廊过园,偌大的府邸未见半个人影,而不绝于耳的惨叫声又是传自多个方向,叫人辨不出真实来源,姬妦索性不理。
花如意将姬妦引至水井前,井口上的花簇震颤不停,数缕黑烟似自缝隙间艰难挤出,却难以为续,飘一丝,断一丝,力量被花簇压制得稍显薄弱。
姬妦唇梢不由上牵,村里四口公井的异象不过是一个幌子,苗府水井才是正主藏纳之处。她俯身拨开花簇,站上井缘,双足一跃,投入井中。
井里极其闷窒,姬妦背靠井壁而悬,俯首下望,默待少时,不闻任何动静,遂声色俱厉地道:“你若不自己现身,那我便入水来寻了。”
话音方讫,只听得一声“咕咚”水响,一颗头瞬间冒出水面,而后缓缓仰首,本该是一副娇容,此刻却色若死灰,双瞳无采,口鼻溢水,看样子应是溺亡之人,由于心中怨气不消,则成水祟。
姬妦每每动手之前都会给出两个选择,她举起黄绦剑,不动声色地问:“束手就擒,还是以卵击石?”
水祟微微张口,发出阴恻恻的笑声。
“那便是以卵击石了。”姬妦娇叱一声,身柔若棉,眨眼倒悬在壁。
花如意被姬妦一手投入水中,各色花瓣浮于水面,水祟见状欲逃,可身子却僵在水里,不受使唤。
片片花瓣俄而结成一根彩色绳索,花蛇一般缠住水祟鹅颈。
姬妦刚要施法,只听水祟恶狠狠地道:“我若死,白问稹也必死。”姬妦心中一惊,当即收住,“什么?”
水祟又提声重复了一遍:“我若死,白问稹也必死。”
娥眉顿然一蹙,姬妦问道:“你捉了白问稹?”
水祟目光一厉,“他自己送上门来,我岂有不用之理?”
姬妦狐疑道:“为何挟他相要?”
水祟怒目切齿地道:“他多管闲事。”
姬妦无意详知水祟和白问稹之间的恩怨,便不再接此话头,“你惑乱蟋蟀村,有何企图?”
水祟怨气冲口:“报复。”
姬妦继续问:“报复谁人?”
“当然是报复蟋蟀村这群见死不救之人。”水祟越说越激动,一把抓住彩绳,欲挣脱束缚。
姬妦在水祟话中品出几分怨尤,又问:“你因何而死?”
水祟不禁失声痛哭,“我死的真惨,可我本不必死。”说话间,面皮逐渐焦黑,像是被火烧过一般。
姬妦大惊,“你……”
水祟猛烈地拉扯手指粗细的彩绳,“你若想知,先放开我。”
“不由得你选。”声一落,彩绳忽地收紧,死死勒住水祟脖子,鹅颈上赫然凹入一圈压痕。
水祟被彩绳勒得龇牙咧嘴,桀骜之态灰灭无余,面露怯色,艰难吐辞:“四……四年……前……”
姬妦轻哼一声,“愿意说了?”
水祟含泪讨饶:“神女娘娘……饶命。”
须臾,彩绳微微一松,水祟紧紧捂着险些被勒断的脖子,生怕姬妦再来一手。
姬妦勾指虚虚一划,石缝里顿时结出一根花藤,在井壁悬如秋千,瞬目之间,姬妦交腿坐于藤上,“嗯,四年前……”
刚刚领教了一遭,水祟再不敢妄行,只得遵言,娓娓道来:“四年前,我年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