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姑娘松开拳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回答我,为何我没有死?”
蓠列反问道:“能活着,不好吗?”
“能活着,自然好。”夕姑娘不禁悲从中来,“如果大家都能活……”一语未完便已泣不成声。
“木已成舟,没有如果。”蓠列冷漠的语气让夕姑娘心肠一寒,抬眸盯视面前人,陌生得仿若初见,不禁疑其空有蓠列的皮囊,内中却早已换作他人心魂。
蓠列观其眼神怪异,胶在他脸上的目光像是淬了火,似要给他烧个透,蓠列未有更多解释,只是面无表情地道:“喝粥。”
初遇蓠列是在岩洞内,时隔半年,再逢依旧在此,是故人,却也不是,夕姑娘泪眼婆娑地道:“你明知我有满腹疑问,为何不答?”
“此刻之前,皆往事。”蓠列平和地道:“我无力扭转乾坤,你也不能,就当自己做了一场噩梦,好吗?”
夕姑娘觉得蓠列实在不可理喻,竟将人命看得如此轻贱,全不是半年前那个心怀善良的少年人,一时气逆,偏头咳喘。
蓠列连忙放下粥碗,为其抚背顺气,好半晌方见舒缓。
夕姑娘一把推开蓠列,毫不客气地道:“切切实实发生在我眼前的事,怎能当成噩梦?足足二十条人命,我岂能同别人一样做那冷血无心之人?”
蓠列眉心一跳,眸心划过一抹难过,却又转瞬平复如常,重新捧起粥碗,“喝粥罢。”
悲愤交加的夕姑娘却不动作,歇斯底里地朝他吼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在照顾你。”干巴巴的一句话被蓠列说得十分郑重,没有半点儿杂余的情绪,却能听出字句中隐含的力量。
“到底是什么天大的秘密,能让你这般守口如瓶,一字不透?”夕姑娘探究的眼光融进蓠列瞳中,欲伺其内心。
可蓠列身上就像穿了件严丝合缝的铁衣,无人能透过铁衣触及其肤肉。
僵持良久,夕姑娘突然耳鸣目眩,唇色惨白,出现血虚之状,头比石重,就要倒下,蓠列身子一倾,单掌稳稳托住其后脑,捏其下颚,强行将煮成烂糊糊的药粥灌进夕姑娘口中,逼其咽下。
粥入口微苦,夕姑娘皱眉便拒,蓠列抱钳她双臂,不允其动弹,咬耳相斥:“吃下去,好好惜你的命。”
半刻功夫,碗已见底,饥饿感一消散,悲伤过度的夕姑娘很快便昏睡过去。
蓠列熬制的药粥有祛风邪之功效,夕姑娘昏睡一日后醒来,伤寒好了大半,除开身体仍然绵软无力,其余症状已轻微不少。
夕姑娘睁开惺忪双眼,开口便唤:“蓠列。”
久不闻回应声,夕姑娘半坐起,环视一周,却不见蓠列身影,燃烧的火堆旁放着盛粥的瓦罐和一个打好的包袱,洞壁一角还叠着一堆劈成段的干柴,夕姑娘又提高嗓调儿唤了声:“蓠列”。
逼仄的洞内只有柴火“哔哔啵啵”的燃烧声,再无其余声响,安静得令人窒闷。夕姑娘揉了揉眉心,起身走出洞外。
漠上已入夜,东风紧,黄沙急,风寒尚未痊愈的夕姑娘当即打了个寒噤,拢紧衣衫,身处无人之境,怖悸由心生出,铺天盖地,红漠中的场景又一幕幕在脑中涌现,夕姑娘恐慌万状地朝前跑,边跑边喊:“蓠列,蓠列……”
而昨夜还在照料她的人,一如半年前那样,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跑出好长一段路后,恐惧占满全身的夕姑娘缩了脚,再也不敢继续向前,立了片刻,转身回返。
回到岩洞时,正要进去,忽闻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夕姑娘当下紧张起来,摸出半年前胡庐赠予的匕首握在手中,轻手轻脚地循声而去,走近一瞧,却见岩洞避风一侧拴了匹身挂四只大水囊的骆驼。
夕姑娘心中突然五味杂陈,他安排的如此周到,想来应是不会再回来了,遂而收起匕首,踱回洞中,给火堆添了些柴禾,火苗瞬间舔上新柴。
看了眼包袱和瓦罐,夕姑娘探出手,想一想又收了回来,不用打开也知包袱里定然装着干粮。
次日一早,夕姑娘拾掇停当后便骑驼而去。
行了半月,夕姑娘终于被骆驼带出大漠。在完成使命后,骆驼咀着嘴,悠悠然返身回漠。
横遭一劫,侥幸活了下来,如今又安然出漠,夕姑娘便痛下决心,此生再不入漠。
而蓠列此人之于夕姑娘,既是夜下流萤,又是漠上蜃楼。无论何种,经此一别,皆成雨迹云踪,或许今世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第287章 一舞千年(六)
两年后,一日傍午时分,夕姑娘在书舍选籍,忽觉有人靠近,正欲避身让道,却闻那人道:“敢问小姐可是夕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