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城主,容老朽多舌问上一句,”梅鹤仙人幽幽开口,“如斯幻术,有何厉害之处?老朽瞧来瞧去也瞧不出此中的半分机算。”
“中虽的幻术,不在于目击耳闻的表形,而在于一个来龙去脉。”九夭一壁解说,一壁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圈。
青扇公子析语道:“九城主此意是指,面前这一树一鸟之象其实并非无中生有,而是有源可溯?”
已经领略出八/九分的苍驳旋即掌剑在龟裂的沙土地上写下:亦幻亦真。
九夭油然露出几分欣赏之色,道:“正是如此。”
东陆隅谷之处,曾有林薮广袤无际,中栖鹊雀成群,尤以北红尾鸲为甚。
一年,旱魃为虐,云霓无影,沆泽见沙,密林日稀。
这场大旱似无终尽,停雨三年时,含翠百里的大地在潜水干涸后以眼见之速淡去绿痕,仿似一幅遗落在瓦顶的旧画,在日晒风吹下一日一日褪却墨迹,露出绿纱下龟裂出一道道深壑的硬泥地。
草薉尚冒则萎,花颣未绽先谢,林中鸟兽皆作风流云散,畴昔鸣啭跳躅已如初春烟雾,阳至遂消。
百里荒原,一派宴寂之气。
自那以后,这片荒漠再也没有发出过任何生机。
枯竭五年后,百里裸地唯余一株将枯未枯的青桐树,而这早已无新叶生出的参天大树里,经脉一样的虬枝上,竟仍栖着一只不愿离去的北红尾鸲。
北红尾鸲自破壳之日便在这株枝繁叶茂的青桐树里“叽叽喳喳”,但这只北红尾鸲并非此树间唯一的栖息者,最多的时候约莫有十来只北红尾鸲在树上筑窝。
当旱灾席卷而来时,鸟兽均举穴迁徙,到最后,整个林子便只剩下这一只不肯随群而去的北红尾鸲仍旧栖息原处。
纵使青桐树和北红尾鸲努力生存,呴湿濡沫,但最终还是没能等到一场足以浇湿天地的甘霖。
泥地泛沙之时,青桐树彻底枯死,北红尾鸲亦缺水缺食而亡。
万物皆灵,一鸟一树在这片死气沉沉的旱地里竟逐日生出灵犀。
而渐渐地,濒临荒原的走兽开始成群逐队地消失,周遭村庄圈养的豚马鸡鸭也接连遭殃,村民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起初,诸人都一直笃定村子里进了贼匪,趁夜盗取各家禽兽,遂有人带头集结了一大帮子人,将县衙朱门围了个水泄不通,卯着狠劲儿敲鸣冤鼓。
县令升堂受理此案,勒令衙里捕快务必尽快将宵匪缉拿归案。
是以,捕快们顶着县令之命,整宿整宿地夜猎盗贼。
可一个月过去后,非但不见片只盗匪之影,村里牲畜家禽仍然接二连三地在眼皮底下丢失。
而怪异的是,这一连串的家畜丢失案都有一个共同点,即不管鸡鸭或是猪牛,都浑无挣扎之迹,圈外的爪印蹄痕均整齐不紊,与其说是被盗,不如说是自己出走。
此事怪异至极,俨然成了一桩彻头彻尾的疑案。
有信怪力乱神者便道是有妖鬼在作祟,因此事委实离奇,村里人便对妖鬼之说深信不疑,兼之村中家家户户都有圈养禽兽,得此意觉后,全村上下均怀同舟之惧。
其后,村人有走有留,而留下之人不再饲养家牲,多以蔬果谷麦为食,直到无故失踪的厄运开始在人的身上显露。
随着活人一个个消失,留在村里的人胆魄俱破,纷纷携家拖口,头也不回地离开这座活似受到诅咒的墟落。
短短数日间,村子的人气一丝不存,于此空置下来,日头一久,便自然而然地废成了一座死寂的荒村。
但是,魔咒却并未因此终止,而是如同瘟疫一般扩散,原本一百里的荒漠,很快延展成两百里,接着是三百里、四百里、五百里……
有好奇且胆大之人结伴入荒漠一探,却再也没能走出。
于是乎,这片不断生长的荒漠被人斥以“人界地府”之称,足见其悚怖。
无人从荒漠中走出,便意味着无人勘破其中缘故,自也就无法可解,只能眼睁睁看着荒漠越扩越广,却始终无能为力。
不知过了多久,一日清晨,光照大地之时,无垠荒漠竟一夜之间变成一碧万顷的绿洲,密林高耸,花娇草嫩,露凝成珠,雾薄如纱,飞禽走兽争枝夺地,海市蜃楼也不过如此。
九夭声色缥缈地道:“无人知晓,那片荒漠其实在那日夜里被中虽收入了九重幻术。”
青扇公子了然道:“所以九重幻术才是亦幻亦真,幻术是假,幻境却是真。”
“没错。”九夭点点头,继续解释道:“青桐树和北红尾鸲死后成妖,施以迷惑之术,引活物前来。青桐树汲血为养,北红尾鸲则啄肉食之。方才幻境打开,惑术再施,这堆新鲜的白骨应该便是草原上撞开畜舍的牛羊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