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遂启程朝苗耒国奔去。
午正五刻,苗耒国,姜山,飞鸦过墨天,只闻其鸣,不见其影。
姜山是一座风景秀丽的小山,苍翠郁郁,小桥流水,甚是宜居,奈何眼下黑暗遮蔽,不见其形,而且,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子忽浓忽淡的焦味。
凉月拈指打出数朵鸾双花,萤火虫一般飞向姜山各处,整座山霍地一下明亮起来,众人这才发现,山腰之上绿意盎然,但山腰之下却是一片焦土,上下浑然两副光景,判若天渊。
梅鹤仙人想也不想便笃定道:“是苍驳,仙人岛上的菊花就是这样被毁的。”
墨竹忽地一阵大动,凉月仰头凝视,须臾,掷声道:“走,上山顶。”
众人找到苍驳时,他正拄剑靠在一方大石上,面湖而坐,直视前方,岿然不动。
不过十日光景,却叫渤澥成桑田,苍驳恍若变了一个人,头上霜缕凌乱,左面朱印惊心,哪得往昔少年模样。
凉月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抱住他,腔音带哭:“呆瓜,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在,我一直都在。”
始料未及的是,苍驳竟漠然地将凉月推开,冷面无情,疏离地像是对待陌路人那般。
太微近前一步,将苍驳端详一番,“他怎么了?”
久久未愈的伤口一抽一抽地疼,仿若被人无情地撕开并付与践踏,凉月跪在他身旁,一只手缓缓伸向他,泪泣道:“呆瓜,是我,凉月,你不认得我了么?”
手再度被挥开,清冷的面孔满是嫌厌。
九夭矮身从后面扶住凉月,“霜降,他暂时不识得你。”
“这是……”梅鹤仙人一头雾水,“魔怔了?”
凉月不死心,推开九夭,再次靠近苍驳,“呆瓜,你是在恨我么?恨我的欺骗,还是恨我的狠心?”
一衣带水之距,凉月一只手尚在半空,锋刃却猝不及防抵上其胸膛,俨然一出明珠按剑之举,而利尖所迫之处,恰是半月前剖心之在。
见状,九夭面色勃然大变,倏地抱起凉月,后跃一丈,将其护在身前。
凉月猛地挣出九夭怀抱,哀悴之下,伤弱之躯更添病态,费力扯下青玉佩,虚虚提着,一步一摇地走向苍驳,“呆瓜,你不识得我了么?不识得了么?”
苍驳仍旧无动于衷,凉月脚步一定,垂下略略酸麻的手,轻似无声地道:“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青扇公子判断道:“或许,在苍公子尚且清醒时,他的意识里便是凉月姑娘已经不在了,所以当姑娘此刻出现在他面前,他下意识便是不信。”
梅鹤仙人赞同道:“很有可能。”
凉月连忙拽过梅鹤仙人,指着梅鹤仙人,问苍驳:“呆瓜,他是不知岛上的梅鹤仙人,你该认得罢?”
紧接着又拉过太微,“还有太微,你该认得罢?”
幽黑的眼睛邃如一汪死潭,目光虽跟随凉月的行止而转动,但满眼噙的都是陌生之气。显而易见,苍驳已经谁也不认得了。
“凉月,”太微柔柔握上凉月雪腕,“你别灰心,苍公子只是迷了心智,人无事便好。”
此刻,凉月心里是五味杂陈,一边想着往事多忆伤怀,忘却不见得就是坏事,可一边又实在难以割舍,以致愁肠九转。
焦土味淡去后,空气中开始飘来浓重的血腥气,梅鹤仙人鼻子一皱,“好重的血腥味儿。”
众人遂四下嗅寻,移时,竟发现血腥气之源赫然来自背靠大石而坐的苍驳。
青扇公子连忙幻出一杆宫灯,往阴影处一照,众人定睛一看,凉月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适才幽昧不清,兼之姜山泥土几近殷红,故未察觉出苍驳异状,此时灯光晃来,方见苍驳身下已成血泊,深栗色的袍子湿答答地粘在身上,腹中潺潺不止,右膝关节错出一个足有婴孩拳头般大小之位,在紧紧裹着的湿袍之下甚是突显。
这个阴郁的少年,昔日风发意气被伤倦之色一扫而空,即便如此也强撑着精神,戒备之眼犀利若狼族之王,掌剑坐在那里,形容如妖,容光肃冷。
凉月不敢去想袍子下究竟掩住了何种糟糕的状况,油然心悸,呼吸逐渐不畅,死拽着袂角,指甲嵌入手心,刺穿皮肉,眼珠滚落如雨,打满寒噤。
九夭从袖中抽出一根绛紫色缎绢,捏沿抖开,轻柔地盖在凉月头上,将将遮住其双眼,缎绢盖面之时,很快洇出两抹泪渍,九夭温温劝道:“霜降,别难为自己,木已成舟,唯有尽量补救,但是你要明白,一切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青扇公子观探良久,断定道:“苍公子应当刚经历过一场殊死之战。”
凉月半跪于地,发出疑问:“为何会伤重至此?半颗灵魄,七百年修为,怎就没有护到他一星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