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吸了吸鼻子,冷静地道:“估鶠、豸由、毒遗都是分别出现,而此次,勾斤与犭棺却是同时发作,难道说这是最后一招,想要一击灭顶?”
九夭一语中的地道:“暴雪与洪涝,无疑是最不费劲,但毁坏力却极强之灾。”
孟不怪霍然打开折扇,接着纷落而下的雪片,丧心丧气地道:“大雪和大水双管齐下不说,唯一能使得后虚剑的人却又是泥菩萨过江,这一次恐怕是在劫难逃,诸君且自求多福罢。”
这般丧气话叫凉月此刻听来不由一阵头疼,“你何苦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见孟不怪又要张口反驳,未免他再说些戳到凉月痛处的话,太微当下出言截住:“尚未至山穷水尽之时,孟公子眼下便自扰,实在早了些。”口气难得带了些不和之意。
孟不怪表情瞬变,笑脸附和道:“太微姑娘训的对,小生委实过于杞人忧天了,当改,当改。”
“断锁缰,竹心花。”归尘子反复咀嚼此六字,却怎么也思之不解,遂问道:“又是何意?”
“故弄玄虚罢了。”凉月这话糊弄了归尘子,但素来察人入微的馒头却看出一些端倪,再思及凉月方才举动,幡然一醒,惊道:“你……”
刚说出一个字,凉月立即将其打断:“师叔不要胡乱猜测莫须有之事,为今是应当想办法找到勾斤和犭棺的破绽,攻破这两道难关。既然后虚剑暂时使不上力,那便从别处着手。”
九夭见凉月恢复斗志,似乎未再琢磨竹心花之事,当下安心不少,转头对青扇公子道:“青扇,你去查一查大水发在何处。”
“既然大水是灯笼察觉出,那么灯笼也去,还有,”凉月凝眸看着太微,征求道:“灯笼向来怕生,青扇公子与之不熟,恐不肯听话前往,太微不如一起去?”
太微却冷不丁拉住凉月,“此处有九夭城主和馒头前辈坐镇,更有道长、孟公子、络儿全力协助,所以,凉月,你随我一道去。”
归尘子站了出来,“贫道亦愿前往。”
凉月倏尔一笑,“师兄也是要同你一起去的,便让我留下来照看苍驳罢。”
“凉月,太过执迷,便将不悟,易堕歧途。”太微有些急了。
凉月反问道:“你认识我多久了?我凉月有多惜命,难道你还不知?”
“可那是苍驳。”若说这世上谁最了解凉月,非是太微莫属。
说到苍驳,凉月更是摆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笑唇一勾,几近麻木不仁,“苍驳又如何?凡身凡骨,又能陪我多久?”
“百年光景,白驹过隙,再回首,终不过鹤归华表,城郭如故,人民非。”九夭悉心捧出一番悃愊无华的苦劝:“霜降,光阴如转毂,过往之迹终灰朽坠湮,该当着眼来日才是。”
“于人而言,百岁已是长命,但放眼千万年,百岁之人何尝不是如蜉蝣一般,朝生而暮死。说到底,人与蜉蝣也并无不同之处。”凉月这番话,字里行间都揣着一份通透。
此言令九夭倍感欣慰,一笑若绣面芙蓉骤开,缓缓道:“便是这般道理。”
一个字也听不明白的孟不怪忿然打岔:“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华表城郭,人和蜉蝣?这上天都降大灾了,还有心情讨论哪门子白鹤蜉蝣。”
馒头忽然长叹一声,“有的人,活了几百年也没活出个到底来。”
一道寒风吹来,柳络儿陡然打了个哆嗦,搂了搂双臂,呼出一缕白气,“不知雪盖几里,太微,我去给你取两件棉袍子来。我这里没有男子衣衫,只能劳诸位公子下山采办了。”
太微颔首道:“麻烦络儿了。”
柳络儿嘴角笑出了月牙儿,将弓斜挂在肩上,腾空双手搓了搓,“哪里的话,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积了一夏的热气似乎都散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之中,同样是魔煞行径,勾斤却并不似豸由、估鶠之类叫人恨惧。
“雪越下越大了。”青扇公子不着痕迹地睇了九夭一眼,突然走到凉月跟前,彬彬问道:“凉月姑娘,小生冒昧,可否借一步说话?”
九夭立时望向青扇公子,以目相询,而青扇公子却不予理会,只定定地看着凉月。
凉月伸出右手做出请姿,“青扇公子这边请。”
二人并行至川湄客栈旁一株雪朶高挂的梅树下,凉月背树而立,一瞬不瞬地望着青扇公子微微泛青的眼瞳,直言道:“青扇公子有何话不妨直说。”
青扇公子似笑非笑地道:“我所要说的,与霜降此名有关。”
九百年前,北境之地,一座孤远的村落里开着一家方圆几百里唯一的烟柳之所。
说是烟柳之地,却有个文雅的名字——婼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