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室娇子,若与明火执仗的海盗有瓜葛,其尊荣有失、地位不保是其次,若被打为叛臣贼子,举国诛之,那么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甚至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秦掷赌不起,金蝉帮上下两万余人也输不起。
至于为何不立即告诉杨隆,秦掷也有自己的考量。
凭杨隆义薄云天的性子,明晓那占身世后,毫无疑问会放弃数日前便已商定的计划,无所首鼠推翻当夜部署。但也正是因为杨隆性子耿介,一旦知道那占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秦掷非常担心杨隆会因此失了方寸,不顾劝阻,强行将那占留下。
是以,秦掷必须要先试那占,故而才设下这小小一局。
事实证明,那占心思灵敏,不仅很快醒悟,还临危不乱,处事上也比他料想的要沉着冷静。
进入祠堂后,面对杨隆的逼问和误解,那占始终缄口不言,因为他在替秦掷考虑,如果那占当场就将秦掷抛出,那么如此忘恩负义之人,不帮也罢。
正是那占一直默不作声的态度,才让秦掷当即决定将当年之事予杨隆和盘托出,而杨湫那封信,在那占去而复返之前,便已被他纳入袖中。
当杨隆看到信后,果真如秦掷先前所料,他攥了信就准备冲出去与那占相认,好在秦掷早有准备,及时将他拉住,并仔细为其分析了其中厉害关系,杨隆才逐渐冷静下来。
秦掷之意是先静观其变,切忌收之桑榆,却失之东隅。
况且,金蝉帮并非只属于他一人,而是众位出生入死的弟兄,兹事体大,牵扯较广,于情于理都该先同几位主事商议,听取前辈意见,再做定夺。
杨隆自十三岁起便一直跟在秦掷身边,早将秦掷视如其父,所以他一向善听秦掷之言。
经得秦掷一劝,杨隆方压下冲动,出来后也只问了那占一个问题,便是他年岁几何。
而在场诸人,唯有秦掷明白他缘何发此一问。
再后来,那占找上杨隆,提出留下之请,杨隆便知这孩子虽一直养尊处优,年纪也轻,却极有担当,而且十分聪明,一心想要顾全大局,不惜以自己为代价,也要替东渊国保存实力。无论他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他至少将船上那一千人当成了人。
因此,这才有了之后客堂会面一出。
第201章
从金蝉帮帮主口中听到似乎与自己有关的故事,甚至手里拿着那封字迹娟秀的绝笔老信,那占却始终未将自己当成一个局内人。
杨扶、杨集,以及所谓的生母杨湫,这些人的名字,那占虽是头一回听说,但是鬼郎一案,那占却不是初闻。
当年这件事,在东渊国的历史上是能排上号的,想不知道都很难。
不过,纵然那占的身世及宫中诸多风闻都非常吻合其中情状,诚然也找不出杨隆言辞中的任何破绽,但那占仍然没有当场就相信自己是此故事里不可或缺的一员,即使他将信中每个字都仔细看了一遍,也依旧挡不住心中疑思:当真如杨隆所说吗?
那占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脸上既无得知世上还有亲人的喜悦,也无惊觉自己的表哥竟是海盗头目的惶恐,而是一种超出寻常的冷静,就像有人朝被重重云雾填满的深渊里投进一团棉花,并未激起任何改变。
堂里人似乎都在等那占说话,尤其杨隆,急切地想要知道他的态度,但又无法逼他,只得干着急,显得十分坐立不安,一双眼睛不停地在那占身上打转,茶盏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似乎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减轻自己此时的急躁。
默然良久,终是未闻那占出声,反倒是与此事无半点干系的宋岐开口打破此间略显怪异的寂静,“帮主的姑姑毕竟是在戌亲王出世后不久便撒手人寰,只予秦公留书一封,再无别物为佐,而戌亲王又从小养在王宫,对此,一时难以接受,”宋岐有意顿了弹指功夫,才继续道:“或者难以相信,也是情有可原。”
宋岐一语说完,那占方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宋岐,又看了一眼于奎几人,再看了一眼秦掷,最后才将目光投向杨隆,“杨帮主,”那占仍以帮主称之,“诚然如宋岐前辈所言,我并不怀疑此事的真实,但我的确无法立刻就将自己当成二十年前的那个孩子,用那个孩子该有的立场来看待眼前的一切人事。”
“那占……”杨隆的反应与那占截然相反,那占一席话传进杨隆耳里,这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眼神里油然滑出言说不尽的酸楚,放在腿上的手都不禁微微发颤。
在亲情面前,再刚毅的汉子,都能弯下铁脊之躯。
秦掷阖目仰靠在座上,一脸紧闭的风霜仿若方外之人,他此番模样已经表明态度,不打算参与到此事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