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话言犹在耳,但姑姑却去如黄鹤,任凭杨集找遍了鱼歌城,都不见她半点踪迹。
痛失双亲的杨集,心里渐渐生出恨意。
秦掷尽心开导这个哀毁骨立、万念俱灰的少年,仇恨如毒蛇,再朗洁的心,终逃不过被吞噬的一日,他不希望杨集之心,被毒蛇吞噬。
在秦掷的谆谆善诱下,杨集堪堪走出悲痛,重新振作。
未免官衙事后追究,秦掷为杨集留姓换名,改为杨隆。
几个月后,秦掷突然收到一封尺素书,落款人竟是事发后便一直下落不明的杨湫。
杨湫在信中将一年前鬼郎案的首尾悉数告知,秦掷这才知道,鬼郎案为何断案如此之快,原来是国主下了王令。
东渊国国主那干也是百谷坊的勾栏徒,那干同其他勾栏徒一样,常常流连于百谷坊。
百谷坊里的三座坊子,那干最常去之处是戏园子,杨家班排的戏深得其好,每月都要去上个三四次,尤其排出新戏之时,那干必定要寻机出宫去看首场。
久而久之,那干瞧上了唱花旦的杨湫,时常暗地里给杨湫送上一些小玩意儿。小姑娘自小长在戏园子里,甚少出去,身边少有朋友,别的才俊也与她表过心意,但几乎都是一些酸诗桃文,初始还有心悸之感,多了便觉腻味。
那干却不同,回回所赠之物都不重样,时常给杨湫一些惊喜,一来二去,两人渐生情愫,那干去百谷坊也越加频繁。
《中元庙逢鬼郎记》初次登场之时,那干正在台子下。
一出戏刚完,这一场的看众尚未离席,戏园子里突然杀出来几十个身披甲胄、手执银枪的整肃官兵,将院内看众冲地风云四散,狼狈万状。
整个戏园子,桌椅乱倒,瓜果铺地,一片狼藉。
官兵冲进来后首先挟了台子上的两名角儿,而后疯了似地到处搜查,将杨家班一干人尽数捉拿,锒铛入狱。
这个时候,那干命人带走了杨湫,因为杨湫腹中,已有他的骨肉,尚不足月。
杨湫珠胎暗结之事,唯有那干知晓,所以事发之时,那干首先让随从架住了杨湫,随即才下令拿人。
而在此之前,杨湫并不知那干身份,那干从未对她说起过,杨湫也从不过问。
在信中,杨湫悔不当初,字字泣血,悲言那干对她并无丝毫情意。
于他,不过一场月下游戏,而于她,却是一段刻骨缱绻。
那干铁了心要拿杨家班以儆效尤,杨湫苦求无果,遂以腹中孩子相胁,逼迫那干放了杨集。杨家之于她,恩同再造,她不能让杨家无后,不然死后冥府相见,她实无颜面面对杨家众人。
这一招,果真奏效,二人相持良久,那干虽行事狠厉,但到底非冷血之人,终于答应放杨集一马,杨集由此脱身,保住性命。
九个月后,在那干的一处公馆里,杨湫顺利诞下麟儿。
孩子还有十日方弥月之际,杨湫写下这封绝笔信,托人送至秦掷住处,并于信中委托秦掷找到杨集,恳请秦掷能将杨集照拂长大,随信而附的,还有一张银票,存有百两银钱,这是杨湫的谢恩礼。
而信送出之后,杨湫便抱罪自戕。
秦掷在知晓事情原委后,并未给杨集透漏只言片语,杨湫的绝笔被他封存在一本书册里,直到那占来的那一日,才被其翻找出来。
后来,一位生母不详的民间王子被那干带回王宫之事,传得沸沸扬扬,秦掷自也有所耳闻,明里暗里地打听,竟无人知晓内情。
此后,再无那孩子消息,王室似有意封锁消息,日久年深,便无人再将其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占登碧丝绦岛前,秦掷便听杨隆说起这位刚受爵亲王的事迹,当时就心存怀疑,因为这么些年过去了,秦掷早已不再关注王室逸闻,谁知道那干到底有几个民间孩子。
之后在船上见到那占,秦掷更是迷茫,因为那占皮面上并无几分杨湫之相。
直到第二日晚上,那占叩上雅庐。
谈天说地间,秦掷状似无意地问起那占有几个兄弟姊妹,以及各人母亲,那占毫无保留地告诉秦掷后,秦掷方知晓,那干统共就五个儿子,唯有那占之母是民间女子,而其他四位王子的生母,非富即贵,皆出自官宦绣户人家,个个都有来头,并且都在世。
秦掷这才惊觉自己跟前的孩子就是杨湫之子,遂予他透漏祭礼一事。
若夫秦掷为何不直接将真相告诉那占,一方面,他想试一试那占是否能解出他话里暗示,其机警几度。
而另一方面,他也有所顾虑。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那占虽是杨湫之子,但这孩子到底是在尔虞我诈的王室长大,食的是王室之粟,披的是绫罗绸缎,难保其悉知原委后不会动起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