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教授不问了。他在文件盒里翻找了一会儿,抽出一张纸,放到段澜面前。
上面是一些问题,段澜瞟了一眼,“你是否觉得很沮丧”、“你是否有想要自杀的冲动”、“你是否莫名感到焦虑”……他看向医生:“要我做吗?”
王教授却摇了摇头:“不。”
“那……为什么?”
“你也看出来了,这些问题指向性很强,你很聪明,这个分数会被你控制,所以没有意义。”他笑了笑,“家里人陪你来的吗?”
段澜摇了摇头。
“这上面写你今年17岁,未成年人,来看病,家里人不知道吗?”
段澜想起刘瑶:“不知道。”
“你想让他们知道吗?”
“不想。”段澜说,“我有……病吗?”他问。
王教授耸了耸肩,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你想治好吗?这个东西,他说是病,确实也是病。但是想治和不想治,结果完全不同。”
段澜下意识扭头,身侧是一块巨大的镜面玻璃,看不见对面诊室的情况,只能看见他和医生的脸。他凝视着自己的额头,额头之后,无数的柔软的脑组织,无数的细胞,出现了正常人不会出现的病变。多奇妙。
“我……可以治好吗?”段澜回头问。
“我拿不准,说实话。”王教授扭开头,对着电脑档案开始打字,“至今病理原因没有得到解释,目前在全世界范围内,许多精神类疾病都是未解难题。这个我不能保证。”
“那……我会好一些吗?我能睡着觉吗?”
“这个还都是药物可以解决的。”
他们又顺着聊了一会儿。当对话结束,段澜站起来要走时,他犹豫片刻问:“医生,您觉得我,严重吗?”
“你不需要知道这个,”王教授回答得很果断,“当然如果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随时可以和我联系。”
“我会想说什么呢?”
王教授又笑了:“只有你自己才知道啊。”
他带着病历本离开诊室,李见珩就靠在门口。见段澜出来,他把住了门,低头轻声问段澜:“你介意我和他聊一聊吗?”段澜摇了摇头。征求了王教授的同意后,李见珩便进去了。
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段澜不知道。只是当他实在有些好奇时,走到门口,听见李见珩问:“这真的是病吗?”“是的。”医生这样说。李见珩近乎幼稚地问:“他这么好,为什么会生病呢?”
“人都会生病的,”王教授说,“早晚不同罢了。”
一个人回了家,段澜躺在床上,举着从医院带回来的药瓶,对着灯光仔细打量。
盐酸舍曲林,SNRIs,氟西汀……还有助眠的七叶神安片。这些药名太拗口了,他记不得,每一种的摄取量又不一样,他只好用便签纸一一写清楚了记在药瓶上。
盐酸舍曲林的药片是细短条的,小小的一粒,第一次用水喂下去之前,段澜审视了它很久,想象着它会在自己体内溶解、被消化,然后作用到每一个神经、每一个细胞。
最终,他把它咽下去了。什么感觉也没有,它只是顺着食道滑了下去。
就好像也许什么都不会被改变,什么都不会发生。
他正躺在床上发呆,手机震动了。
段澜打开来一看,是李见珩发来的微信。
李见珩:睡了吗?
段澜回复说:还没有呢。
李见珩又问:吃药了吗?
段澜犹豫片刻,回了一个“嗯”。
那边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段澜就耐心地等,心想,也许有什么话李见珩一定要斟酌很久才好说。
半晌,李见珩才发来消息: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说:“你很好,你只是一时间压力太大了,没有休息好,你不会有事的。”
李见珩似乎不倾向于——或者说,不愿意承认他是病了。为什么呢?段澜不大明白。但是他没有放在心上,他只是说好。
李见珩就说:快睡吧。
说着发了一个盖被子的表情。
段澜会心一笑,又说好。他总是这样答应着李见珩。
便把手机关了,放到桌上充电。一会儿,漆黑中,他又爬起来,拔下充电线,带着手机回到床上。他紧紧握着手机——手机里的电话卡是之前李见珩替他偷出来的——他蜷缩起来,把手机放在怀中。
手机还散发着热度,就好像手机的那头就是李见珩,只要点亮屏幕,说些什么,李见珩就会出现,就会到他身边来。他得这样枕着手机睡觉,就好像枕着李见珩的手臂——这样才会安心,才会感到一点稀有的“温暖”。
段澜努力着去让自己活跃起来、快乐起来,这样也许很快地,他就可以减少药量,从而变成一个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