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点钟时学海路还人潮汹涌。他们准备绕个小弯,顺着巷子拐到河边,迎着晚风朝回家的方向慢慢晃。
李见珩一只手搭在栏杆上,竖起食指和中指比划一个小人的两条大长腿,在木头杆子上来回地跳、跑。他看着那小人迎着光飞奔而去:“马腾超就这样……说什么有冒犯了,你就当他放屁。”
段澜两手插在裤兜里:“没事儿,挺好的。”
“你可说实话。不喜欢他也没事。”
“为什么不喜欢他?是个挺好的朋友。”
“你这就知道了?”李见珩似笑非笑地调侃他。
“他跟他爸……关系不好?”
“嗯。他有个后妈,就不爱回家。”
段澜没吱声。他们在江边站定了,起伏的江面上横亘着两只灯火斑斓的游船,吃水都不深,正缓慢地钻过桥底。桥上来往车辆汇聚如流动的光线,向远方的群山跑去。
“聂倾罗吧,他虽然总打架,但人挺好。他跟他爸长得特像,我见过一次,他俩在教导处吵起来了,可别说,大吼大叫的时候都一模一样。”
段澜没有接话,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你为什么喜欢这个?”他努了努下巴。那瓶草莓牛奶还被李见珩提溜在手里。
“没什么。”他别开头,“就,挺好喝的。”
段澜没再深问了。
“那天你是要来江边吗?”
“哪天?”
“我遇到你那天。”
“嗯。”
江面上卷起几个小小的浪花,段澜这才看见江中间还有一只小小的灯塔,忽然闪烁了一次。
“来这儿干嘛?”
“你要听实话吗。”
李见珩回过头来看他。段澜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睛很亮,被桥上、船上通明的灯火映照,灼灼地注视着他的脸。他被光勾勒得又遥远、又亲近,段澜微微地感到脸上发烫,挪开视线,去凝视深不可测的黢黑的江涛。
“实话。”
“我不想活了。”段澜把下巴搭在栏杆上:“怪累的。我不会游泳,所以,跳下去……就能一了百了。”
“噌”的一声,李见珩的掌心里迸发出一簇小小的火苗。他叼着一根烟低头,凑近打火机,轻烟直上。他的脸被火光分为一明一暗两部分,隐于黑暗的那一边神色不清。
“为什么?”
“不为什么。”段澜没回头。江边起风了,他的头发粘在脸上。“有很多原因。”
烟灰顺着李见珩抖动的手指掉进江波之中。
“现在还想跳吗?”
段澜笑了笑:“不太敢了。”
他又狠狠地吸了一口:“别跳。江里冷。”
“能比东北还冷?”
“比东北还冷。”他抬头朝天上望,薄雾弥漫在漆黑的夜空之中,一颗星星也不见。然后撸了一把头发,露出额头,在这一过程中,夹在指尖的烟头抖落烟灰,落在手背,烫得他忍不住抖了抖手腕。
他说:“我妈从河里捞出来的时候,浑身冰凉。我从没摸过那么冷的……那么冷的一只手。”?
第13章 蝴蝶
李见珩只在一瞬间露出脆弱的气质,转瞬就笑嘻嘻地掩盖这刹那的自我暴露。他伸出手来揉乱段澜的头发:“所以别往下跳,净给警察叔叔添事儿。”
但他再也不说话了,沉默地向前走。
他的背影在人海中时隐时现,微低着头,烟圈向后飘散。他像是沉浸在一段痛苦的回忆里,虽然痛苦,但记忆中残余一点微妙的幸福,为此令人心甘情愿地饱受记忆折磨。走到附中门外那个小巷口时,他的烟只剩一点烟头了。他丢在地上,踩了两脚,又用纸巾把烟头捡起来丢进垃圾桶。并不看段澜:“回去吧。”
第二天便是个阴天。
段澜的三千米跑得气喘吁吁,勉强挨到终点时如散架的木偶。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肺像是被一只手攥紧,喘不上气。
一个怀抱接住他,李见珩的身上总带着烟味:“别站着,走两步。”
段澜一愣:“你怎么来了?”
他身上的烟味时常让段澜觉得他的烟瘾太重了,或者说,他需要一根烟作为慰藉的时间太多了,一瞬间有一种冲动,希望这种味道有朝一日能烟消云散。
李见珩搂着他的腰,让他把头搭在自己胸膛上,安稳平静地喘气。然后便听见胸腔传来遥远的、浑厚的声音:“听说你有比赛,就来看看呗。”
李见珩说要看看猫,跟着他到宿舍里,老拐正趴在窗台上一盆多肉边,好奇地扒着窗户朝外看。
“它总向下看,我把窗子都封起来了。”段澜一边解开领口的两枚扣子一边说。他下意识地想把黏在身上的运动服拽下来,可刚卷起下摆,才意识到李见珩还在这儿,微微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