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只能等。
苏蔷已经和酒吧上下员工混了个脸熟——包括门口凶神恶煞的某位长腿保安。
她像一只叽喳的小麻雀,带着一身朝气,飞进这个冰冷幽暗的巢穴,任凭巢穴主人如何驱赶,也不离开。
巢穴主人还不得不哄孩子,依着她各种没有底线的恳求,当爹当妈,好事做尽。
其实苏蔷要得不多,说到底不过是有人陪。段澜得了空,就陪她在街上乱逛,一起买第二个半价的麦当劳甜筒,对步行街上光鲜亮丽的都市丽人指指点点,喝一碗早茶,苏蔷会和他抢双皮奶上唯二两颗红豆,还在宠物店门口流连忘返,给小猫买了许多玩具。
他们的最后一站总是教堂。段澜穿一件风衣,伸长了腿,闭眼休息。
苏蔷就在旁边叽喳乱叫:“你为什么总来这里?你喜欢这里吗?我以后如果结婚,也想在教堂办婚礼。可是我妈肯定不让,她会摆十几桌高级酒宴,让我一桌一桌喝过去。”
段澜不知先回答哪个问题,只好说:“我喜欢这里……这里有很好的回忆。”
苏蔷的情绪忽然低落下去:“但我可能不会结婚。这些天,我越来越看不到生活中有什么快乐的事情。除了和你,和崇哥一起的时候,我会觉得有希望。你知道吗?我爸出差回来了,他们两个在家天天吵架,我不愿意回去。”
“他们吵什么?”
“不知道。有什么事不能吵架呢?吵架很正常。”
“看开点,”段澜只能这么说,“等上了大学就好了。”
苏蔷不知道段澜这只是一句谎话,只是哄骗她继续在俗世中煎熬的屁话,认真地问:“真的吗,真的会好吗?”
段澜不知道。
她把段澜当亲人,当兄长,当知己,和他倾述许多事情。
苏蔷总是这样描述自己:“我经常感觉我像那条金鱼,透明水缸里的那一条。鱼缸就那么大,四面八方的自由世界我都能看见,可是我怎么游、怎么游,都只能狠狠撞在鱼缸壁上……永远也出不去。”
段澜偶尔和李见珩提起,李见珩说:“她可能有轻微的抑郁情绪。不是病,但是不疏导,也会变成病。”他这样告诉苏蔷,苏蔷只是笑着说:“我妈不会让我看的,什么抑郁嘛,不是病啦。”
可那一天,早春的第一场狂风暴雨到来时,满城树木摧折,深夜时分,苏蔷居然撑着一把红伞,冒雨前来。
因为暴雨前天气闷热,她穿了一条白色大摆长裙,披着一件牛仔外套。一身都湿了,撸了把脸上的雨水,对段澜盈盈一笑。
段澜责怪她这么大雨还到处跑做什么。
苏蔷难得露出十六七岁女孩该有的灿烂的笑意:“因为很感谢你对我的帮助,来送个礼物。”
“哪天送不行?”
段澜无奈,拆开一看,是一块手织的围巾,围巾底部,绣着一只兔子。针脚粗糙,胜在用心。
苏蔷笑笑:“你总是病恹恹的,我真怕你哪天风一吹就没了,所以去学着织了一条,冬天记得带上。”
段澜就说要开车送她回去,被苏蔷拒绝了。
她轻快地蹦下楼梯,踩在水潭里,像三岁顽童一般把那些水花撩得四处飞溅,落在皮鞋上,打湿了袜子。她撑着那把红伞,走出两步了,才忽地回过头来:“段澜。”
“嗯?”
“你说……人会有来生吗?”
段澜一怔:“不会。为什么问这个?”
“不会就好。”她笑笑,“我就是想,如果真的有的话,应该很辛苦吧?”
不知为何,看着她消失在巷子转角处,段澜心里一直突突跳个不停,坐立难安,最后掏出手机,要给苏蔷打电话。
他听着盲音时,还在想要用什么理由解释这通来电,可是一连三四个电话,苏蔷都没有接。
段澜当即立断,找聂倾罗走后门。
聂倾罗替他看了监控,小姑娘撑着伞,在木华村一处肠粉店坐下,吃了一份肠粉,然后走入地铁站。
聂倾罗说:“没什么事,应该回家了。”
可段澜说:“不对,你再看看,我觉得不对。”
她为什么要问那句话……为什么要关心人有没有来生?
聂倾罗立刻去联系地铁公安。
段澜没办法干等着,顾不上打伞,抓着车钥匙就往雨里走。他第一次这么讨厌港城这岭南独有的湿漉漉的天气:总是在下雨,天阴阴的,好像这样惨淡的天色永远也看不完似的。
刚踩第一脚油门,聂倾罗一个电话打来:“查到了。她到人工湿地那一站下了。”便听见传来窸窣的起身的声音。
段澜把手机往副驾驶上一丢,雷克萨斯飞扑拐进马路,轮胎在地上剧烈打滑,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闪避不及的宝马车车主往左边猛打方向盘,摇下车窗骂道:“你会不会开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