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不哭、不笑、不说话,只是把老拐放在他的腿上。
他执着地、一遍一遍整理老拐的身体。
李见珩跪到他身边,犹豫片刻,伸长了手,把段澜揽进自己怀中。
他身上满是泥土,李见珩想劝他先放下老拐,但段澜巍然不动,李见珩也不敢多说了。他连忙用一条浴巾把段澜浑身上下简单擦一遍,然后裹紧他,死死抱在怀里,再用另一条毛巾揉擦段澜彻底湿透的头发。
就像他们初见时那样。
窗外狂风暴雨,风雨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巨响。
他轻声呢喃:“段澜……段澜……”
只听见段澜说:“姜霖滔说得对。”
李见珩一怔。他知道姜霖滔是段澜的班主任,但不知道姜霖滔和段澜说了什么。
姜霖滔告诉他,人逐渐拥有“成人”的外壳,是从意识到与你最亲的人也会有私心那一刻开始的。人成长的过程,像是在察觉世界中处处充斥的虚伪和欺骗,然后试着和它们共处……融入它们,变成它们。
他轻轻捋着老拐的毛,整理好它的一切,不顾李见珩的劝阻,迎着大雨又要下楼,把老拐埋在段澜第一次见到它时的那棵树下。
李见珩气得直跺脚:那我不白给你擦了吗?你明天指定会发烧的!
段澜置若罔闻,一手抱着猫,一手笨拙地系着鞋带。
李见珩实在没有办法,蹲下来,替他把板鞋的鞋带系上。
段澜就低头凝视着他头顶的发旋,冷不丁问:“李见珩……我能相信你吗?”
他整个人精神状态非常诡异,这句话又问得没头没尾,但李见珩居然听懂了:这个世界上他好像只有李见珩可以依靠了。
李见珩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我不会走的……你要相信我。”
下电梯时,段澜浑浑噩噩的,忽然想起前几天,从饭堂走回家属楼时,他曾经听到过许多声猫叫,之中有让他觉得很熟悉的,以为是老拐在轻轻地唤他,他只当是错觉。
现在想来,也许那不是错觉。
他就觉得心口剧痛:那时也许他就和老拐擦肩而过,也许他本可以救下老拐……
老拐的右后腿和肚皮上有好多咬伤。
这附近的野猫是很凶、很排外的,有圈地行为,从来不允许新的流浪猫加入他们。
一旦有新的成员——尤其是公猫进入领地,它们就会群起而攻之。
刘瑶一定是随手把老拐在这附近放生了,老拐那么聪明,又那么执拗,以它的可爱,当然可以在街上四处流浪,找到下一个主人,安稳过它的逍遥日子,可老拐跑回来了,在附近徘徊,想要回到它认定的主人身边。
可段澜没有找到它、接住它。
只一段时间不见,它瘦成那个样子……它是怎么忍着饥饿和同类的驱赶殴打,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呢?
一想到这里,段澜就眼前发黑。
李见珩给他撑着伞,段澜在树下挖了个神坑,把老拐放进去,最后一次摸摸它的额头。又用湿润的泥土把它埋起来。
完成一切后,他就蹲在原地,动也不动,眼神飘忽,不愿意离去。
这看得李见珩发憷,最终只好伸手把他捞起来,强硬地抓回家里。
埋葬老拐后,段澜更像失了魂似的,坐在沙发上没反应了。
他就那么痴痴地看着窗外的月光。
李见珩给他放好热水,拉他起来。他解开段澜黑色衬衫上的扣子,段澜像一只木偶任他摆弄。脱去他上衣之后,他一背对李见珩,李见珩就又瞧见他背上那一对消瘦的蝴蝶骨。
脆弱而易碎……再也不会振翅高飞。
他一个人在浴室待了很久,久到李见珩以为他晕倒在里面了,正要冲进去,段澜推门出来了。
他的神色平静得可怕。
他坐在窗边,李见珩替他把头发吹干。
一缕月光透过纱帘钻入房中,正好照亮他一线眼睛。
两人相对无言许久,吹风机轰隆的噪声中,段澜忽然回过头来。
他们离得极近,段澜一回过头来,就仿佛鼻尖贴着鼻尖似的。
这道月光照下来,正好照亮他的眼睛。月光冰冷,使他的瞳孔呈现一种浅灰色,微微带着一点蓝,一瞬间,叫李见珩看痴了。
他盯着段澜的眼睛,就好像陷进一片星辰大海,无可自拔。
他一下懵了,听见段澜轻轻地说:“李见珩。”
他就应声。
段澜低头,把额头贴在李见珩胸口,李见珩微怔,下意识张开双手,让他倒向自己的怀抱。
他关掉吹风机,世界忽然变得极其寂静,仿佛只能听见两人的心跳声。
和段澜发间一点淡淡的苍兰香。
于是他听见段澜说:“李见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