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魔入侵大脑,使他的记忆也出现了偏差。
李见珩察觉不对,问:“怎么了?”他从段澜手里接过那一把筷子:“发什么呆。”
“没事。”段澜收回目光,摇了摇头,“不贵的,我不吃,你们自己留着。”
他陪李见珩做了一会儿题。
李见珩的数学大有长进,只需要段澜偶尔在旁提点一两下,就能游刃有余地解决一道圆锥曲线大题。李见珩怕他闷,怕他心情不快,总说些笑话来逗他开心:“你知道吗,以前没你在身边,我都不敢做数学题。”
“为什么?”
“段老师在才有安全感啊……好像只要你在,这些题都是狐假虎威,难不住人。”
段澜托着下巴冷笑一声:“那我不来了。以后你得自己做……高考我也在你身边吗?”
“说不定呢。”李见珩说。
或许是李见珩觉得他心神不定,执意要送段澜回家。
台风虽然过去,但余威犹在。夜深风狂,天下起了瓢泼大雨,学海路上已经积了一层雨水,两侧行色匆匆的行人,雨伞都被风拉着拽着向一侧跑。
李见珩撑了一把大伞,又给段澜拿了一把折叠伞。
他们照旧走到附中门口那盏路灯下,李见珩站定不动了。
雨帘之后,李见珩对他招招手,意思是快走吧。
往常,李见珩还会问:“老拐还好吧?猫粮够吗?我又买了一个小老鼠,这回是会发光的,你给它带回去。”明明对老拐最凶的是他,上赶着买这买那哄儿子的也是他。段澜就往往会笑他:“又买?家里放不下了。老拐每个玩一天,一个月都能不重样。”
李见珩总是置若罔闻。
现在他不问了,只是叮嘱段澜说:“按时吃药,早点休息,别太累了。”
他每次都说这些,说多少遍,段澜也不会听。
段澜点点头说好,朝他挥挥手,就转身进了校门。
他一个人沿着路灯向前走。雨帘太密,远处又起雾。什么也看不清。
地上有青苔,雨天路滑,段澜只好盯着脚底的路,这才发现: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忽然想起,高二的一天晚上,那时李见珩还住在这里,两人闲极无聊,买了一条溜猫绳,带着老拐下楼散步。他们就是沿着这条路,在这些路灯下,贴着墙根向前走的。
在他们身边时,老拐昂首阔步,飞奔起来,把铃铛摇得叮当响。
可一旦离开二人身边,被路过的小朋友们团团围住时,老拐吓得后腿发抖,“蹭”一声冲到树上。好说歹说,段澜才把它连哄带骗地抱下来。抱到怀里顺毛时,老拐两只大眼睛里都饱含泪花。也许是应激反应,也许是真的像人一样被吓哭了。可那时段澜才知道,老拐原来是这样一只“窝里横”的小猫咪。
它在家里横行霸道,到了外面,其实很害怕,很怕再次遭到抛弃,很怕那些风雨。
段澜很自责,回去之后破例给它开了一杯猫罐头,看着老拐吧唧吧唧地埋头猛吃,心里想:除了有他和李见珩在,再也不会让老拐一个猫到外面去了。
可他终究食言了……
不知道老拐此时在哪里。
雨下得这么大,你怕不怕?
他这么想着,小跑转进家属楼门前的岔道。
走近了一看:这条岔路正好处于地势低的位置,四面八方的雨水都汇集在这里,把这条小路变成了一条汩汩流动的小河,水深约莫到小腿肚子,除了牺牲脚下这双鞋,是完全没法通行了。无法,段澜原路返回,准备从家属楼后绕一个大圈,下坡再拐进大堂。
家属楼后的花坛东倒西歪,满地泥污,乱成一团。
段澜挑着走了一段,最后无路可走,只好上到两侧的泥地上去,避开大路上四处乱流的泥水。
两边是一些花丛装饰。他只顾着小心翼翼看眼前的路和方向了,没有顾及脚下。
因而在他准备大跨步迈过最后一丛矮灌木时,忽然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崴了脚腕,跌下马路牙子,小腿还被锋利的树枝划伤,涌出一点血珠。
他扶着腿爬起来,回头一看,却愣住了:
雨水冲湿的泥泞的土地被他踢开一个小坑,露出一点橘黄色的毛发。
是一条尾巴的尾巴尖。
这尾巴尖太熟悉了,熟悉得让段澜心里一跳。
他发觉自己剧烈地颤抖起来,颤抖着伸出一只手,覆上那柔软的泥土。泥土那么湿润,如一条滑溜溜的小蛇,这样的触感,让他觉得胆寒。
他轻轻拨开那些泥土,紧接着,灰暗无光的虎斑纹路、冰冷的白肚皮和外吐的舌头一起显露出来。
他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愣住了,手一松,伞向旁边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