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瑶没有说话, 嘈杂的电流声中, 只能听见她呼吸的起伏。
似乎可以想象得到她实在被段澜气急了,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样子。
她被段澜这样激烈的反应吓到了——她从来没有听段澜用这样的近乎崩溃的语气愤怒宣泄着什么。
可沉默之后, 段澜的反应让她更紧张。
段澜忽然语无伦次一般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和你发火。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好吗?是我错了, 我不该养猫, 不该什么都不和你说……我以后不养了,只要你告诉我老拐到底在哪里?它在不在你那?它还好吗?我可以见它吗?我求求你了,你能不能说句话……老拐到底他妈的在哪!”
他的声音剧烈地颤抖着,带着脆弱的喘息声,连最后一句质问,都显得那么无力。
刘瑶感觉自己的嗓子、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手揪紧了,半晌,她才得以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送人了。”她说,“在朋友家养着,等你考完了,就可以把它接回来。”
“真的吗?”段澜轻轻地说,“你不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刘瑶的手指微微一动,“……我真的没有骗你。”
“你不能再骗我了,”段澜忽然一笑,这柔软、脆弱、近乎求饶的声音和语气让刘瑶想起他还小的那些岁月,在江南水乡里伴随着阳光长大的那些柔软岁月……她这时才忽然意识到,一个人长大了,也意味着回不去了。段澜说:“你已经骗我很多次了。”
“段澜,”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异样平静,“我没有骗你。你的猫很好,你只要好好学习,会再见到它的。”
她说:“你只要乖乖听话,好好学习,我会把猫送回来的,好吗?”
他的生命仿佛只剩下“痛觉”。
头疼的感觉,像是千万把锋利尖锐的小刀,在你的脑细胞中穿行,刺破这些柔软的组织,切断那些脆弱的血管,然后还要在这些伤口上撒一把盐、浇一杯酒精。
他屈服了,他向刘瑶求饶。
他觉得浑身上下都那么难受。
他挂了电话,挣扎着跌跌撞撞扑到药箱边,找出止疼片,囫囵吞枣地咽下去,但是效果不大。他翻箱倒柜,把整个书柜翻遍了,才想起李见珩把那些助睡眠的药物都带走了,防的就是有朝一日像今天一样,他段澜又要依赖药物生活。
可是没有药物他真的撑不下去了。
头太疼了,段澜不得不用额头不断地磕撞冰冷的木板,让这样的痛觉去冲散大脑内部的痛觉,饮鸩止渴。就在他这样撞得书柜不停晃动时,最边缘的书立倒了,一排辅导资料“轰”一声倒了下来。接二连三砸在他头上,其中一只小药瓶也滑落在地。
一瓶多余的褪黑素。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瞒着李见珩把这一小瓶药藏在这里了,但他如口渴的沙漠旅人,终于见到绿洲那样,毫不犹豫地抓起几片吞了下去。
他瑟缩在床的一角,像小猫一样蜷缩成一团,半梦半醒地睡着。
他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梦里有很多事情发生,但前因后果都看不清楚。
只记得他在教室里乱转,教室里的课桌像八卦阵一样随机变化,不管段澜怎么走,他都跑不出去。终于,他像一只困兽,硬着头皮用身体撞开这些坚硬的课桌,闯到走廊里,左右一看,那条走廊漫长无边、看不到尽头。只有头顶惨白的白炽灯,一闪一闪地亮着诡异的光。
他一回头,教室的门也消失了。
这下在梦里,段澜无路可走,只能不停地向深处奔跑、再奔跑,可他跑不出去。这是一条永远跑不出去的走廊,这是他永远无法挣脱的困境。这是他现实世界在梦里的一点投影,于是,在最后,他忽然听见了扇动翅膀的声音。
一开始还很微弱,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千万只飞蛾扇动翅膀,以一种固定的频率发出“嗡嗡”的声响。突然,这些飞蛾成群地破蛹而出,从走廊的那一侧飞奔而来,他们疾驰着飞过段澜的头顶,从他的手指缝、身体旁杀过去,锋利的翅膀划破他的皮肤,梦里都有极其真实的触感……
然后他就发现他喘不上气了。他张开嘴,试图大口吸入空气,可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攥着喉咙,他无法呼吸……他终于醒了,被这种强烈的窒息感唤醒。
醒了,才发现自己浑身是汗。汗黏稠地腻在身上,原来是他自己把自己用被自己蒙住了。
段澜撩开被子,坐起来,靠在墙角喘息着。
此时是凌晨三点多钟,世界一片漆黑,但段澜再也睡不着了。
他把客厅的空调打开,把灯打开,紧接着,又把电视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