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我知道我不喜欢基础学科,不想以后按部就班地坐在办公室里上班下班,所以我闹着要艺考。只要不去综合类,学什么都行。然后就闹得鸡飞狗跳。我一直以为我是对的,觉得做一个理想主义者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你最后屈服了。”
“对。我总是闹着说,你应该让我遵从我的天性,你应该让我做我想做的事情,为此要死要活。直到有一天,我说你再逼我我就从窗户上跳下去,我还没跳呢,我妈先崩溃了,坐在床上嚎啕大哭,说她这个妈当得特别失败。后来我爸告诉我,为了我的事情,我妈三个月瘦了二十斤,皮包骨似的,胃病也犯了。他说不是他们不支持,是这条路我们家走不下去,没有人脉,没有钱,没有门路。这是天方夜谭。后来,”姜霖滔说,“这些东西就只能变成爱好了。我选了师范学物理,因为好就业,还有寒暑假。”
段澜沉默了半晌说:“我妈说过类似的话。”
“你见过梵高的《夜间咖啡馆》吗?笔触和颜色都很热烈。但看久了会发现它是绝望的,描绘的是堕落的地狱,旋涡一样不可挣脱的压抑、迷乱。这个世界上能将理想主义贯彻到底的只有两类人。”
姜霖滔直视他的眼睛:“疯子。和死人。”?
第48章 酒吧
姜霖滔和他聊了很多关于美术、音乐、文学、电影, 这世界上一切浪漫的创作。他的视界很宽,或许是因为年长所致,他能为段澜描绘很多天马行空的、在囚笼之外的世界。段澜难得真正有被“教育”和“启蒙”的感觉。姜霖滔带来了前十几年基本教育未能带给他的触及心灵的震慑感。
姜霖滔找回了教育本该有的人性启发的功能。
他引荐匡曼给姜霖滔, 告诉他这是一个热爱文学艺术的女孩。姜霖滔笑着说下次你可以请她来上物理实验课——姜霖滔的实验室原来是灵魂逃离歇息的地方。
段澜回到教室时,看见周蝉背对着他坐在桌前, 显然是在等他。他走近了, 周蝉告诉他,他也找不到聂倾罗。“我可以联系上他, 但他不肯告诉我他在哪。”
段澜皱了皱眉,只说知道了。
他们等到周一。周一中午,李见珩发来微信:“聂哥还是没来。王浦生通知家长了。”
“好不容易才打通他爸电话,你知道吗, ”李见珩说,“他爸不在港城。到别的市里去出联合任务了, 好像是个跨市抓捕。”
段澜多问了一句:“唐若葵怎么样?”
李见珩说:“他也不怎么上学。”
段澜叹了口气。
刚开学,班委之间事情多而杂, 段澜难得在班里上晚自习。响铃后,他和周蝉最后离开教室。刚从楼梯上走下, 保安就急不可耐地锁上了铁门。
从教学楼往学校后门走, 刚好要经过宿舍楼。宿舍楼外有一道大铁门,这道门每日晚上十点十五准时上锁, 没赶及的, 就喜提记名、扣分、通报批评三连。此时宿舍阿姨正敲着铃催促着, 几个女生跌跌撞撞地往门里冲。
忽然地, 段澜瞥见不远处树下, 灰暗中隐约有一人影。熟悉的身影正靠着树干, 把两只手插在裤兜里, 凝视宿舍楼的方向。
“那是唐若葵吗?”段澜皱眉。
“嗯,”周蝉头也没回,“他每天都在那。”
“在那干嘛?”
“还能干嘛?”周蝉笑了笑,“不看着她回宿舍,这老妈子都不放心。”
段澜就知道说的是徐萧萧。
他本都和周蝉在后门口分别了,欲上楼时,忽地想起那枚U盘,忽地想起李见珩描述的,唐若葵那么决绝地挑断了琴弦,以及唐若葵说,“我不弹琴了”。于是心下一动,调转方向又折回去。迎面正撞上唐若葵垂着头从墙边走过。
唐若葵看到他,沉默片刻,说:“U盘你留着吧,那些谱子也给你。”
段澜叹了口气:“到底怎么了?”
唐若葵不说话。
“你每天来看她,只是感动自己。”段澜摇摇头,“出什么事了,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说一说。”
唐若葵打断他:“不用了。”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
段澜说:“你不上学?”
“酒吧。”他说,“木华路33号,我在那打工。”
“城中村巷子里那一个?”
“对。晚上十点以后。”
“好。”段澜想了想,“明天晚上,我去找你。”他平静地说——唐若葵想要打断他,但被段澜无视了:“顺便把U盘还给你。给我——我也用不上。”他笑笑,“我也不弹琴。”
木华路是学海路以南,全港城最大城中村木华村里的一条小岔路。
木华村聚集着五湖四海的赴粤打工人员,白日空巷,晚上却似不夜城。人口成分复杂、流动性大,地理位置又在周围两旧一新三个区辖的交界处,因而管理混乱,经常闹出见血的案子。他遇见李见珩那一天,黄毛的混混该就是从木华村里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