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复向谁也不瞧,双手负于身后,淡淡地道:“甚么勾当?甚么公务?朕不记得。”
那群官兵一愣,对望一眼,还是由那一个似乎会说汉话最多的出头应付,戟指喝道:“大胆!吾等今日奉了铁木真大汗勾当在身,前来抓捕边境汉儿孛兰奚。你是什么名分?竟敢冒称我大汗的尊贵名号?”
他说的一口汉话,口音极重,十句倒有五句不像话,官话不似官话,方言不似方言,终于激得慕容复慢慢启开双目,诧异地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不屑地道:“铁木真,那是什么人?没听说过。”
那官兵大怒,往地上唾了一口,以异族语言咒骂一句,长刀“唰”一声出鞘,驱马上前,手起刀落,朝着慕容复头顶劈下。流民大惊,纷纷叫喊起来。
萧峰眉头微微皱起。他颇不齿慕容复此人人品,此刻情形不明、敌我未分,因此不愿贸然出头。他早前同慕容复于少室山腰交过手,二人俱全力以赴,一场恶战,酣畅淋漓,彼此知道深浅,心知凭慕容复本事,官兵这身粗浅功夫绝非他对手。但见此刻他似乎心智不甚清楚,萧峰亦不敢大意,全神戒备,手掌于身侧微微提起,暗暗蓄力,只俟一旦事态不妙,立即出手相助。
慕容复虽然状似疯癫,对敌却胸有成竹,眼瞧着刀光迎头泼下,毫无惧色,不走避,亦不抬手阻拦。谁也瞧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只见他身子微微一侧,衣袖一拂,“呛啷”一声,长刀闻风折断,紧接着“砰通”一声巨响,那名军官壮健身躯连同一身沉重的盔甲直直飞了出去,重重跌于地上,闷哼一声,继而再也一动不动了,已去了半条性命。
慕容复云淡风轻,浑如无事模样,仍旧负手立于当地,脸色镇定。那群异族军官又惊又怒,胆小的抢上照顾同袍,有胆大的便跨前一步,指着慕容复怒喝:“竟敢伤我大汗的武士?回头定要教你知道厉害!”
慕容复傲然道:“这些人都是朕的子民,要赶要杀,也是朕的事情,轮不到你们动手。”
那军官大怒,正待反驳,忽见慕容复将脸色一沉,登时吓得倒退一步,忘了刚刚要说什么。
只闻慕容复厉声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你们口口声声‘大汗’,究竟把不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是大不敬。朕不曾先问你们的罪,你们倒好,竟敢先对朕无礼,以下犯上,目无尊长,你们自己说,朕不杀你们,杀谁?”听得萧峰心生诧异:“他究竟是信口开河,还是真的信有其事?”
这一连串言语声色俱厉,强词夺理,疯得条理分明,无理到了一定程度,竟说得那军官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张口结舌半日,怒道:“俺瞧你模样,不像汉人!你是不是色目人?”
慕容复一声冷笑:“笑话。甚么色目人、汉人?朕乃鲜卑后裔,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燕国皇族子孙慕容复是也。”
萧峰忽而心中一动:“啊,那日乱军丛中,听二弟百忙中提起,说慕容复为了复国,认贼作父,在大理国犯下杀孽。不仅害死我二弟爹娘,杀了段正淳一干情人,闹得众叛亲离。看模样,这人莫不成是失心疯了罢?”
想至此处,忽闻官兵连声唿哨,催动坐骑,搅得漫天尘土大作,马蹄声得得,迅速集结成方阵,弃那群游民不顾,掉过头来,将慕容复团团围在中央,围得铁桶也似。阵前官兵长刀纷纷出鞘,脸色凝重,如临大敌。瞧得萧峰微微皱眉:“以多打少,他们要胜之不武。”
忽闻慕容复喝道:“还不走?”他仍然并不望向萧峰,这话是冲着那群流民说的。
萧峰一凛,转头瞧流民望去。众人正瑟缩作一团,不知如何是好,见他眼光投来,无不流露出祈援神色。萧峰瞧着小小的孩童们依偎在父母身边,怯生生地望着他,又是畏怯、又是饱含希冀的目光,胸口一热,继而一酸。
时势不容他多想。遂喝道:“随我来!”军官眼睁睁瞧着他引领众人向南撤走,然而被慕容复绊住,无法分出身来追赶。
见官兵并不追来,众人皆精神一振。然而一行人携老扶幼,走得并不甚快,行出一里地来路,听见背后呼喝连声,已然动上了手。
百忙之中,萧峰回头望去,见慕容复抢了一把长刀,正独力于战圈中央鏖战。
此人适才说话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与人动起手来却全然不失高手风范,一把长刀刀光胜雪,舞开来如同连绵鹅毛大雪,急而不躁,滴水不漏,招招狠辣,着着进逼,是几乎不留后路的打法。一人对阵几十铁骑,被他全无后顾地一顿猛攻,居然不落下风,逼得强敌节节败退,一时竟无还手之力,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