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人群忽被挤开,几个髡发金环的金人大马金刀地走了过来。推杯换盏的宾客皆住了手,纷纷扭过头来瞧着他们,面带惊惧之色。
几个金人谁都不理,径直走向主桌,向席间宾客脸上挨个认了一通,低声交头接耳一阵,其中一个上前一步,指着萧峰,以女真话道:“你,叫什么名字?”
萧峰回头瞧时,却不是之前跟他做过交易的女真猎人,而是几个生面孔,瞧不出来意。见这些人作军官打扮,腰间挎着兵器,心中顿生出警惕之意。他其实颇懂得几句女真话,到得此地,却只作一句不通,同金人沟通交易全借手势比划,这时也只作不懂。
杜文昌通女真语,急忙立起身来,代为答复,两下一问一答,交涉起来。萧峰粗略听得,谈话中不断提及“蒙古”“间谍”等语,心中一凛,忖道:“莫非是在说我?”
眼见两下似乎说不通,声音越来越高,金人态度逐渐咄咄逼人,心忖:“这么下去,保不齐要动手。少不得我跟他们走一趟,莫要在这里吵闹起来,连累无辜人等。”遂立起身来。
萧峰甫一站起,那群金人顿时停了说话,齐刷刷往后退了一步,手往腰间兵器摸去。萧峰一站起来,竟比周围的人都高出一个头,作农人打扮,然而身躯魁梧,双肩宽阔,不怒自威模样,确不似寻常农夫。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杜文昌赶上来,想要劝解。其中一个金人看也不看,将他一手搡开,喝道:“找死么?”
萧峰见状,脸色一沉,往前跨了一步,正欲出手干预,忽闻一个声音朗声道:“诸位找错人了罢。”说的是一口字正腔圆的女真话。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来人是慕容复,分开人群,走了上来。
带头的金人不意半路杀出来这么一个程咬金,愣了一愣,喝道:“什么意思?”
慕容复道:“我听各位官爷说要抓捕蒙古间谍,须知这里并没有什么蒙古间谍。此人是契丹人,怎么会跟蒙古扯上关系?”
几个金人脸色微变,面面相觑一阵,其中一个道:“既是契丹人,契丹语会说么?”
慕容复极自然地道:“他姓萧,这还不算凭据么?他祖上是辽人,却自幼在汉人村庄长大,契丹语会说一些,但不会多少。”
他口中说话,朝萧峰瞥了一眼,眼神含警示之意,这是要他不许出头的意思。萧峰会意,微微点头。
金人面露迟疑之色。领头的喝道:“红口白牙,口说无凭。你说他是契丹人,有何凭证?”
慕容复淡淡地道:“契丹男儿自生下来,胸口都要刺一个狼头。要知真假,教他脱了上衣,一验便是。”
人群顿时齐刷刷将目光投向几个金人。这几人一时竟被逼得竟成骑虎难下之势,窃窃私语一阵,不得已向萧峰道:“把上衣脱了!”
萧峰一言不发,解开衣带,扯开衣襟。他壮健的胸膛上果然刺着一只青色的狼头,张口露牙,状甚凶恶。人群中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几个金人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慕容复袖手旁观,这时不冷不热地道:“军爷还有什么话说?”
那军官在众人面前落了一个难堪,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一时竟没了主意。吃慕容复这么一问,下不得台,呼地转过身来,伸手一指慕容复鼻子,喝道:“你呢?你又是什么人?我瞧你面生得很,明明是南人模样,却会说女真话。报闻这村庄窝藏蒙古间谍,说不定就是你!”
慕容复脸色微微一沉,冷笑道:“你瞧我像蒙古人么?”
眼看两下里话就要说岔,萧峰上前扯住慕容复手臂,将他望自己身侧一带,低声道:“由我应付。”
他随即抱拳一揖,以汉话道:“这位兄弟是宋国人。家乡陷落,流落至北方。”
待杜文昌转译过去,方接下去道:“我和他本素不相识,机缘巧合之下,飘零至此,为这里的善心人收留,在这里暂度一冬,他做个教书先生,我打几个狍子狐狸,本分过活,跟蒙古人着实扯不上半点关系。想是上头哪位军爷弄错了罢。”
一席话不卑不亢,极为诚恳,搞得几个金人一时倒不好发作。你瞧我,我瞧你,那个带头模样的勃然作色道:“我等今日出来一趟,免不了要给上头回话。抓不到差,回去怎么交待?”
萧峰朗声道:“总不能令诸位为难。我二人既不是这里的人,趁早离了这里便是。查无此人,几位也无须再回复交差。”
杜文昌见几人态度话头有所松动,急忙上前居中调解,趁热打铁,作好作歹,很费了一番口舌,许了不少好处,这才把几个金人送走。赶回一瞧,二人已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