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逝世,不仅未留下同她相关只言片语,甚还留旨,令宫中一众妃嫔自缢殉葬,她的母妃也在其中。
乐梓欣咬着牙,面色发青,可气恼后升起的又是迷茫和无措。
她不过豆蔻年华,一下便失了疼爱她的母妃和父皇,还要看着往昔最瞧不起的人登上大盛最珍贵的位置。
少女因怒气紧绷的肩霎时塌了下去,乐梓欣伏在案上,片刻后,悲恸哭声从嘉云宫中传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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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驾崩,按照老祖宗传下来的一贯规矩,是要在金殿里停灵十日,方可祭天再迎新帝上位的。
可眼下也不过才堪堪三日,连头七都还不曾过去,就因宋相淡淡一句‘国不可一日无君’。
众臣便穿了朝服戴起正冠,齐聚金銮殿堂上,恭恭敬敬地呼嚷“圣上万安,长公主殿下万福”。
坐在水晶珠帘掩下的凤座上,乐冉望着底下乌泱泱的一片人影强做淡定。
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尽管晓得那些人瞧不真切自己,却仍旧费力地挺直了腰杆。
嫩笋似的指尖紧紧攥在掌心里,指节处泛起胭脂似的薄红。
她脑袋上顶着这顶九宝凤冠实在是太重了,凤座又高,便是贴着团花锦缎的坐榻边坐下,脚尖也才堪堪够着地面,但却始终有种头重脚轻,好似下一刻便要一头栽下去的错觉。
小公主扭了扭身子,瞄了眼下方乌泱泱的人,猫儿似的乌瞳咕噜一转。
瞧着无人朝她看来,乐冉踮起脚尖,蜷了蜷身子,试图往椅子里坐得更稳当一些。
反正这朝裙坠了地,无人知晓她是否当真坐得十分板正。
衣料摩挲的簌簌动静惹来身旁宦官的垂目,乐冉顿时僵了身子,抿了抿嘴,垂下的卷睫颤了颤。
她偷偷摸摸地抬起眼,却撞进一双漆黑的眸中。
记忆里,她好像见过这位清灰官袍的大人几次,是一直侍奉在陛下身前的大总管,好像是叫……
“严默。”
宦官低垂眼,面无表情,淡淡的嗓音传进乐冉耳中,吓得偷瞄的小公主一个激灵,晃了晃,差些从椅子上滑落下去。
乐冉慌忙挺了挺腰,含糊不清地‘嗯嗯’两声,又小声道:“严大人好。”
胆怯又疏离,像一只兔子。
严默望她一眼,安静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高台下,众臣子恭贺声齐,廊柱打下的阴影里,露出一截石青色的衣角。
“我说,”身着天青五蟒朝服的青年啧啧两声,“这遗诏颁得,可纯属是在给你自己找麻烦。”
“我倒有些想不明白了,宋钺,按你往日里一贯行事手段,该是斩草除根毁了干净,省得秋后多事才对,如今怎么……
顿住的尾音拖了个弯儿,显得几分意味深长。
宋钺收回望向高台的目光,眉眼低垂,黑眸沉沉。
墨玉扳指在色泽白皙的指节上转了转,修长的指骨弓出一截线条锐利的流畅弧度。
桑青折知道,这人是有些不耐烦了,但隐约间,他却多少猜出了其中几分缘由。
终是没忍住,他哼笑了一声,视线掠过龙椅上的奶娃娃,望向高台垂帘后,就差没在凤座上缩成一团的小丫头。
“唉,要我说,这狗皇帝倒也真真有意思得很,竟然妄想用这么个小黄毛丫头来钳制你,倒真是病急乱投医,逢庙就烧香。”
“他不会是真将那些个乱传的闲言碎语听进耳朵里,当了真罢?”
桑青折捏着扇子敲了敲掌心,望着宋钺挑了下眉。
据传,他们这位宋大左相的心上人,今年也该是这个年岁。
宋钺掀起眼皮,转扳指的动作微微一顿,眸底是一片浮着讥讽的凉薄,声音淡淡,透着嘲弄。
“他想靠的可不是这个无甚用的傀儡公主,而是她身上的皇室嫡系血脉,和后面的那座靠山。”
“靠山?你是说,”桑青折话音一顿,意有所指,“安阳宫里的那一位?”
“嘶,可那一位不是……”
宋钺不置可否,很是随意地靠在身旁鎏金香楠红木柱上,墨发缱绻肩头,石青色的长袖垂落一旁,看似柔软的袖袂弧度暗藏利色。
他唇角微微一勾,视线落在殿中,姿态悠闲随性的像是再看一出滑稽好戏。
“那个位置谁来坐都一样,但能让他临死前自认拿捏我的希望落得一场空,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慢条斯理的嗓音里透着极致敷衍,浑不在意的,像是在随口探讨一只蚂蚁的生死。
桑青折盯着宋钺看了一会,在那双看似温润的漆黑眼底间窥见森寒和冷冽,他又望向高台,目光里顿时有了几分同情。
“倒是可怜这个小公主了。”
先帝宠妃厌后的事在朝中不是什么秘密,连带着这位先皇后的遗女也受尽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