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从此以后,她总算是,可以为自己活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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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家的冤屈洗清了,云意也从永巷回来了,噬心蛊几乎没再发作过,最开始的时候,聂唤以为从这儿往后看就都是好日子了。
直到她被十几封加急军报兜头拍了一脸的时候才明白过来安稳二字对身居高位的人来说有多奢侈。
慕容殊的身份在那里,纵使燕王朝中藏了再多阴私都不能洗白一个质子,更何况天苍王不知道抽哪门子的疯,怎么说也不让她把燕王做过的离谱事告知民众。
不过就算她不做,燕王昏庸暴虐在前,周围的各国各族都对嘴边这块自己乱动的肥肉虎视眈眈,就等着什么时候燕王死了好上来分而食之,结果等了半天蹦出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慕容殊,他们当然不甘心。
腹背受敌,进退维谷,这时候聂唤才发觉自己这份俸禄拿的有多不容易。
王上当然不能为了搬救兵到处跑着去求人,而当时天苍王手里可用的人又不多,连她带云意都算上,两只手也数得清。
出国搬救兵这种一弄不好就会掉脑袋的事就自然而然落在了不怕掉脑袋的云意身上。
聂唤做个亲兵跟在身边,由云意扮成她的模样去和人交涉。那段时间真的不太好过,为了给自己留下这片立足的地方,她算的上是无所不用其极,必要时候还见了不少血。
小聂相就这样从一片战火里脱胎换骨地走出来。
后来人人都说小聂相脸上像是戴了副让人挑不出错的面具,接人待物各有各的章法,王孙将相有王孙将相的请法,三教九流有三教九流的混法,弹琴赋词,打指吹哨无所不通,上至七十老翁,下至垂髫小童,就没有聂相说不服的人。
聂唤对此类的评价从来都是笑笑了事,直到有一天她喝醉了酒,将醒未醒的时候碰到云意来给她送醒酒汤才惊觉自己越来越像云墨了。
记忆里那个人也是这样,笑着说话间就把人哄好了,让人丝毫察觉不出自己正在被人牵着鼻子走。
云意大约感觉到她在难过,又看她趴着时手掌紧紧捂着烙印的地方,以为她是在为那块难看的伤疤难过,他顿了下,从外衣的布袋里掏出一个小瓶,然后缓缓放在了桌子上。
他还不大会控制自己的力度,瓷瓶放在漆木桌上发出“当啷”的一声,聂唤闻声抬头看到了木桌上的小瓶。
那是她从来没有用过的祛疤药。
大概是这回酒醉的厉害,她忽然泣不成声:“为什么啊,我明明都要忘记他了……”
明明都做好迎接新生活的准备了,明明都决定要把过去的事情都忘记了,她也以为自己可以,结果又在这个时候又看到云墨很久之前就给自己的东西。
聂琳琅说得不全对,其实云墨为了这片狰狞的伤口求过很多人,只是他一直以为自己不知道。
“先生,求求您了,这是我给自己心上人做的,我们能不能在一起就看您了——”
“大夫,教教我的,我这么年轻力壮的,稳赚不亏啊,我能给您打打下手的……”
“哎呀,大哥你就告诉我吧……”
“姐姐……”
“……”
那些自己以为都忘了的事情其实都清晰地记得,在这时候一件一件的浮出水面,好将她凌迟处死。
聂唤看着那个瓷瓶,甚至都想得到他央求人家教他时候的表情。
“我对你不好,一点也不好,”她真的醉昏了头,居然拽着云意的衣袖,声音委屈,“我把什么都搞砸了——”
安静的夜晚一时只有细细碎碎的呜咽声。
那个云意垂在身侧的手指紧了又松,似乎在克制什么。
可是她醉得太厉害了,分不清满院子的药香和那个人身上的味道。
梦里一会儿是他们还没有分开,终于做好了药的云墨兴冲冲地跑过来跟她,亲手把药交给她说:“喏,小心点,这可是独家秘籍,仅此一份,你可得记着点,收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人了,之后……”
他再说什么聂唤一概没听清,她看着对方不听翕动的嘴唇说不出的难过,心想我遇到你之前一直是一个灰扑扑的影子,我怎么会舍得离开你呢?
一会又是她跑回云家寨却发现云墨已经娶妻生子了。他的妻子是个笑起来很腼腆的姑娘,做得一手好女红,纺纱织布也在行,他们在小院里种菜浇水,她就躲在一边看,看着看着眼睛就酸的厉害,最后只能一个人灰溜溜的走开,对着路边的草木发脾气。
“云意”看着她哭闹,又看着她醉死过去,始终像个没有感情的雕塑,只有心里在一遍又一遍的想念之前的小聂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