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弗里德里希的信寄来了,要不然汉斯也不会找她,毕竟这是他们唯一的连系。只是平时的话,汉斯都是在左岸附近闲逛,遇上了也就把信给她,遇不上那也就多闲逛几天,他也不会特别着急,因为说到底那只是一封信罢了,对她而言虽然意义重大,对其他人来说却也只是轻飘飘的一张纸,不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不过此刻安德娅却不想去找他。
她还未能好好调节自己的情绪,光是站在德国人身边她都要拼尽全力让自己不要发抖,她还做不到镇定自若地跟他们讲话。只要对上一双蓝眼睛,她便会想起在小巷里那双相同的蓝眼睛。那一幕像是电影场境一样,不停地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
现在的她只想闭上眼睛,好好地在阿黛尔怀里休息。
也许是因为紧绷了半个月的神经倏然放松下来,安德娅的身体也撤下了所有防备,在初春多变的天气里,还是抵挡不住病倒了。
几天以来,她都头昏脑胀,站起来的时候四肢却是轻飘飘的,一阵眩晕后,又跌回床上去。就是在这个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很孤单。她的心里装了好多事,比如说她杀了人,比如她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又比如她内心只剩下恐惧、忧愁和烦厌。这些话她都说不出来,她不能像是对弗里德里希般,轻易地对着其他人揭露自己最深处的黑暗面和恐惧。
安德娅接连两天都发烧,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待烧退了以后,面对的便是纠缠不清的小症状,像是腹泻和咳嗽,待她算是真正好起来时,已经是五月中旬了。
春天悄然到来,门外的几棵树上枝头也开始冒出了绿叶,野花遍地,生机盎然。安德娅换上了淡黄色的茶歇裙,在穿上去的刹那,才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看上去也不像之前般精神奕奕了。如果不是知道再留在屋里自己身体会更虚弱,她大概还会躺好几个星期,不会逼着自己走出来。
阳光与风落在身上的时候,安德娅唯一念头便是她今天还活着,就算有什么不她的事情发生,再撑一会儿这天也就过去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裙摆,踏出了小道,想着也许今天可以到塞纳河畔休息一下,却没有料到不远处站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汉斯正倚着墙,点了支烟,眺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嗨,你是在找我吗?”安德娅走上前,在几步之遥停了下来。
汉斯侧身看了过来,把烟从口中拿出,丢到地上踩灭了,才道:“抱歉。对,我有事情找你。”
安德娅皱了皱眉,有种不好的预感,“我听说你前阵子便在找我了,不过我断断续续病了好久,也没能去左岸那边。”
汉斯今天穿着便服,只是脸上却不见笑意,他打量了安德娅片刻,才道:“我们去咖啡馆吧。”
天气好的时候,布茜咖啡馆的露天茶座还算是人满为患的。安德娅与跟着汉斯在尾端的一桌坐下,拿过餐牌,点了杯牛奶咖啡。
对面的人此时却是拦住了服务员,添了句:“请再给两件草莓奶油蛋糕。”
“谢谢。”
汉斯抿了抿唇,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封信给她,“一封是三月中的,另一封是四月初。”
“我可以看吗?”
“嗯。”
她的手颤抖着打开了信封,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她甚至能想像到弗里德里希坐在书桌前写信的神情。
专注认真,嘴角也许还会带着一丝微笑。
第一封信弗里德里希分享了最近几天休假的生活,也描述了看到的风景。他说自己一切都好,看了本书,画了张画,思念着在远方的亲人和朋友们。信里平静中带点美好。
第二封信的上款却有些不同。
Ma chère amie. (我亲爱的朋友/阴性词,指女性朋友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这封信显然是直接给安德娅的。
“我亲爱的朋友:
今天收到了你寄来的信,很高兴听到你一切安好。希望现在的你读着我的信时,也依旧无忧无虑,笑容依旧。
至于我,我很难告诉你我最近过得怎么样,也许就像我们之前说过的,我陷进漩涡里了,即使拼命挣扎还是无用。而醒来时,意识到你不在我身旁,这种孤独更是要淹没我了。
我知道我说过许多遍了,但我仍然想跟你说,我好想你,我很自私的希望此刻你能在我身旁。
我好想告诉你一切都好,天气很好、食物很好、我也很开心,可是要是这样,我就没有一个可以说真话的人了。我知道你会理解的。
我亲爱的朋友,我希望你能一直记住我,让我能在你记忆角落里占一席之地。哪怕一切完结之时,你只要记得我存在过就好了,其他的一切,就请你忘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