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然回过头。
他站在我身后五米远的地方,神情平淡悠然,穿着我最喜欢看他穿的珠灰色衬衫,装束格外雅致。他目光清澄,透过透明平光镜片慢慢地扫描着我。
我的鼻子微微一酸,骤然冲过去,被他一把接住,再不理身后的靳夕。
我对不起你,靳夕。可是在那之前请先允许我再任性一次,求求你。我真的已经无力承担。
杨哥一手揽住我,却看着靳夕。靳夕回望他,表情冷冷的毫无诚意。
我只觉气氛诡异,拉拉杨哥,他不语,带我离开。
刚走出几步远,我的手机又响音乐,却是短信提示。
不要这样对我。拜托。他写道。
我握紧手机无法言语。
我是真的抱歉,靳夕。可是一切根本不由我来掌控,这一点你可明白?你不会明白,其实连我自己都不晓得究竟如何走入了这一切,这样迷乱珊瑚般绚丽死寂的纠缠。深沉海底,寂寞游鱼,没有交通的灵魂,没有梦想的支撑。沉痛的心情像孤独的风叙尽多年不甘。我能得到什么?我能拥有什么?这样默默地随波逐流,究竟是错是对?谁能给我一个清晰的揭示。
安然不愿也不能。而杨哥,我注定负他良深。一切似乎都在某个人掌心之中。可是我眉目昏暗,一无所知,即使已经窒息得难以哭泣。
纠缠,和偿还。当青春年少模糊的渴望和怨毒屡屡侵入我们的胸怀,一切就都有了它最初的模样。是我们的错吗?一切。成人世界总是喧惑,那一片朦胧幽暗的迷雾森林,山风锋利,飒飒斩断青嫩心叶上最后一丝温情和留恋。一开始的教导,到底是真是假。能够相信谁,能够依恋谁,能够爱恋谁,怎样的来年今日被写在时光的单薄屏风上。我们哪一个看得到未来?哪一个?是对是错?
而我,究竟又能够走到哪里。纵使花堪折时直须折,我依然没有那个资格。
风凉,渐渐侵进透彻心怀。我走在杨哥身边。我明白啊。我们什么都明白。彼此。一切。我忽然感觉无限脆弱,像一页纸人儿轻飘透亮,呵一口气就会跌倒难以站起,我早已没有力气。我抓住杨哥的手。他低头看我。一瞬之间我们把彼此看了个透明澈亮。我知道,他也知道,我们之间,没有开始,没有尽头。一切只能这样下去。就是这样。只能这样。浅淡日光凝滞如冬日水波游荡于我们寒冷而沉重的灵魂间,我轻轻地眯起眼睛,刹那间过往前尘骤然浮上。我眼前顿时一片空白,几乎跌倒。杨哥眼疾手快接住我,神情黯然。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更知道他想起了什么。
那些日子。那些日光清亮绿树葱茏的时辰。会有风,柔细温存如古美人檀香阵阵的青丝。有一个十八岁的大男孩坐在我的身边,他注视我,他轻声地喃喃自语,仿佛是说给我听又仿佛不是。他说,你会醒来吧。你这个孩子。我从前甚至不曾见过你。我为什么会伤害到你。为什么会是你这样的一个孩子呢?
有过那样的时刻。他宽大温暖的手掌轻轻顺过我苍白的额头,渐长的发丝。我熟悉他皮肤的温度,他温存沉厚的气息。他在我耳边低语,苏艾晚。我终于知道你的名字。你叫苏艾晚。是的。苏艾晚。我再也不会忘记这个名字。那么我会叫你小爱。你知道吗,小爱。是我让你躺在这里。是我,是我撞伤了你。我几乎杀死了你。
所以你就用这样的沉默来指控我的罪过吗。
是他翻动某些册子的声音。是他的声音。
这些是你的照片。小爱。我看到了你从前的样子。原来你从前是这个样子。这些美丽的照片,为什么,你竟然是这样一个孩子。这样的纯净,而且迷人。难道上天真的想要让我从此,永远地自责下去,痛苦下去吗?为什么我会伤害到你呢?
是谁给你拍了这些照片呢,小爱。不管那是谁,一定是对你而言无比重要,无比信赖的人吧。你对着他露出笑容,是这样的笑容,原来你的微笑是这样的,这样明亮,这样无瑕,甚至不含半分错落或者忧伤。你一定从来没有失望过,从来没有被伤害过。是啊,这样令人难以自控的笑容。这样洁净剔透的脸庞。就像世界毁灭之后仍然可以存留下来的无限希望,就像相离十亿光年之外仍然无法磨灭的隔世阳光。天啊,你不会知道,现在的我,是多么懊悔和痛。你不会知道我心里的感觉。为什么我们只能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相遇。
为什么。为什么呢。
他的声音骤然低落。
小爱,为什么我不曾在你微笑的时候见到你呢?
我抓着他的手臂,他扶住我,我怔怔地看牢了他,忽然已经无法自控。我笑出来,抓紧他,任凭潸潸而下冰冷的湿意浸透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