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设计给自己的婚礼服。”我终于喃喃地说,“我不认得她身边的那个男人。”
靳夕突然握紧我的手。他意识到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他终于意识到了。于是瞬间无言。
“他们已经离婚四年。四年前我出车祸的那个夏天,我妈妈下定决心离开。四年了,她终于还是嫁了。”
“艾晚。”靳夕茫然地叫我,“艾晚。”
“我到底还是被一个人留下来了。”我喃喃地自语,“一个人。”
“艾晚!”靳夕的脸色苍白。
“什么都别说。”我疲惫地恳求他,“就这样,什么都不要说。”我毫无顾忌地把脸贴上他的胸口,任凭他微微加快的心跳在我耳边震动。
我的泪终于从一个他不能清楚看见的角度,幽幽地汹涌而出。
我好冷。真的好冷。
有人回头瞥一眼我们,随即见怪不怪地移开视线。只是我已经什么都不想在乎。
只是唯一抱歉的人,是靳夕吧。
这一刻唯一可以给我一个温暖怀抱的人。我无法不依赖的人。
他轻轻地说: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可别离的。
试问何物堪留尘世间,惟此春花秋月山杜鹃。这是良宽僧的诗。
每次读到这首诗都难以抑止地心颤。
红尘没有被看破,只是诗人千回百转的精魂已在红尘外。
我几时才可以这样心甘情愿,不留不恋。我永远不能。我知道。
我知道。
为什么我们都只有用这样繁华惨丽的别离来支持自己的完整呢?
为什么?
妈妈,你回答我。
爸突然来看我。这真是百忙之中难得的大驾光临。只是我并没有什么理由感动。
坐在他喜欢的餐馆里,气氛平和一如过往。从前他也常常带我来这种地方。我淡淡地笑,想起从前有几次故意借了妈的珠宝和晚装,把自己打扮成淑女模样,居然可以骗过不少爸妈的相识。我至今没有忘记他们看见我们时的眼神,然后很快有匿名电话打到家里,告诉妈说在某地亲眼见到爸和某名眼熟的年轻佳丽共进晚餐。妈当然只是平静应对,然后放下听筒和我一起捧腹大笑。
我会说:“爸,我是在为你哄抬身价。教本城内的花花公子们都小心了,苏老大仍然宝刀未老。”
遥想当时年少,不禁无声微笑。
他头一句就问我,“你妈现在好吗?”
我几乎没大笑出声。他知道一切远比我更快更周全,这样的一问,不外乎试探我有没有知道事实。然后才可以确定究竟要掩饰还是坦白。
我笑道:“应该还好。”爸盯着我瞧,却捉摸不出我的意思,终于改了话题说:“现在怎样?可以吗?”
我保持微笑,点头,为他斟酒。是年少时我喝不到的干白。而今日我已成年,名正言顺。
爸忽然问,“听说你们班有个叫靳夕的男孩子?”
我看了看他,“是。靳夕。班长。青春年少,风流俊帅。而且他要追我。”
爸吃惊地看着我,我继续,“爸,一切都早就物是人非。你当然无所不知。”
“想和他在一起?”爸小心地问。
“那又怎么样?”
爸喝着酒,慢慢地回答,“我总不能让我的女儿一而再地被人欺负。”
我勃然大怒。这种话到底还可以说给谁去听?我举杯向他,冷笑,“那又怎么样?檀香再有本事,不见得可以飞过太平洋来搅我这个局。这一次她还真的是鞭长莫及。”
爸苦涩地看着我,“你还在怪你表姐?”
“她倒真的是个□。”我冷冷地说。爸沉下脸斥责,“沉香!”
我仍然语调冷漠,“这名字是我妈起的,唯有她可以叫。”
爸的脸色顿时苍白。
“我说错了吗?”我不依不饶,“勾搭我的男友,您说她到底算是什么?”
“你总不能全都怪她。”爸的脸皱得像只风干的柿子。
我猛然推开桌子站起来,“您还在护着她。”我冷笑。厌倦了这种隐瞒和虚伪欺骗。一切的美好与和谐早已死得七七八八惨不忍睹。如今的我,我所知道和了解的一切真相,已经远比他们,爸和妈,他们所希望和害怕我知道的更多。
“她到底是我什么人?她,还有她的妈,我的姨妈。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爸张口结舌地瞪着我,无话可说。他终于问,“你这孩子到底听谁说了什么?”
我冷笑,“您也不必管我知道了什么。我只想告诉您,我早就不是您从前见惯的那个小女儿。”
我强调那个“小”字,爸的脸色瞬间几乎变青。
“檀香还好吗?”我笑,“不,我不必问。有您照顾她怎会不好。可是您也听好了,这一次她若是还敢来搅和我的事,我有本事教她这辈子都后悔再见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