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在伦敦。”她忽然说。
“我也是这样走着。
那是她的都市。有她呼吸着的空气和行走过的街巷。或许淋湿过她的雨。从她五岁开始就一直观看的灰紫色天空,碧绿草地。似乎没有晴天的记忆。那里有她的家族。她的过往。还有她的当时。
我在伦敦呆了一个星期。整天在酒店里看书,日落后去街上逛。
为什么?难道我还期望可以碰到她?未免太像电影情节。不,我没那个奢望。我也不一定想再见到她。即使再见,我又可以对她说些什么。
我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可以继续迷恋她如今的样子。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我只是想来到她在的城市,呼吸她正在呼吸的空气,观看同样漂浮在她头顶的那一片天空。
这样就已足够。
那天傍晚我在不知名的街区乱逛,拐进一条小巷子,有人跟上我,于是索性随便进了路边一家店。进去之后才知道是家纹身铺子。店主是个马来人,很好,叫伙计赶走了跟我的人。然后同我聊了片刻。
那时候我注意到墙上的绣幕,绣的就是这样一种鸟。
我问他这是什么。主人淡淡地答,是杀生鸟,你们中国人叫做,枭。
下一秒钟我对他说,替我纹这个。”
安然款款地笑起来,看着不明所以的我。
“我是个很笨的人。”她说。
“她的姓氏,是萧。”
我注视她,“而脚踝恐怕是最痛最敏感的地方。”
“不知道,我只纹过一次。”安然笑,“就是这么回事。一切不过就是这么回事。”
多说无益。她的伤口已经刻在了身上。夺目而张扬。一如我额头上不可以轻易磨平的伤痕。不知道爱而要继续地爱。安然是这样的人。
可是我无法知道自己是或者不是。
回到宿舍楼下,突然见到闵白惨白的脸。她正同一个男子在台阶上撕扯纠缠,姿势激动得像只小兽。
我冲上去。站到他们之间,闵白一头扑在我身上,气喘吁吁,头发凌乱的样子,眼睛里是一种凄厉的紫色光彩。
安然迅速挡开那个男子。我从她身后看过去,那是个清瘦高挑的男人。漂亮的头发及肩,轮廓细致,脸色苍白,眼睛明亮,有几分隐晦忧悒的味道,像深海潜行的夜光鱼类。
他同样急促喘息着,凝视我身边的闵白,向她伸出一只手。
“跟我回去。”他说。
闵白死死地盯着他,忽然推开了我,踉踉跄跄地奔回楼里。他要追上去,却被安然拦住。
他一脸绝望地瞪着安然。
“本校学生会副主席,安然。”安然轻轻地说:“这位先生,借一步说话可好?”
她示意我回去看闵白。
我跑回寝室,闵白整个人瘫在床上,嘴唇发青,仿佛瞬间被抽干了血气。
婴红一张小脸绷的紧紧的,见我进来,随即道:“人全了,关上门。有事要谈。”
冼碧倒一杯热可可给闵白,扶着她喝下去,略见好些。
婴红把自己的一件大号粗线毛衣裹在闵白身上。
“早晚会闹到这一天的。”冼碧轻轻地说:“白,你不如去见他。”
我和婴红怔住,“你们从前认识?”
冼碧抿了抿嘴唇,“家里是世交。如此而已。”
婴红气得脸白,我忙拉住她,示意她按捺。
人家不愿说的事,苏艾晚不会强求。何必呢,我不是也有十分的秘密,不可告人。将心比心,我了解该怎么做。
而闵白却勉强地对婴红微笑,“红,还有苏,抱歉我和碧瞒了你们。”
我不语。
“方才那是我哥哥,闵丹青。他要我回去见我父亲。”
冼碧看着她,似乎要说什么又忍住。
“我不会回去。”她说。
“那么就不要回去。”婴红绷紧的脸瞬间放松,“你哥哥何必强人所难。”
闵白不语,突然之间泪如泉涌。她慢慢提起裤脚,我们看到她的义肢。她轻声道:“若不是因为他,我不至于如此。”
我们全神贯注地听着闵白的故事。
闵白的遭遇一如这个苍白的时代。这个时代,太多人活成了传奇或者悲剧,而闵白……或者还有我,很幸运地中奖成为后者的主角。
闵白的双亲在她年幼时就已离异,闵白随她母亲,而大她五岁的哥哥闵丹青则归了父亲,一双兄妹从此分离。
六岁那年,闵白随母亲远游避暑,与她父亲在同一座城市巧遇。
当时只十一岁的闵丹青偷偷跑去母亲下榻的酒店,带出了妹妹,想领她到父亲那里。
“当时还是小孩子。我只知道妈妈禁止我同哥哥和爸爸再保持联系。”闵白凄凉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