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累了。”
我摊一摊手,放开她,任她离开我的房间。我重新坐下,花瓶里洁白百合清香四溢。我摘下一朵,指尖轻轻滑过柔嫩花瓣。我将没有满足的嘴唇紧紧贴了上去,喃喃地对她说话。
“晚安,我的公主。”
那个男人,他已经活不长了。萧家这一代的侯爵大人,那是他对自己的补偿和安慰。生无可恋,任何一个吸血鬼都可以清楚听到他的微笑。在心中。他早已疲惫多年,只是无法放下。1782年之后,他即位重整萧家,在乱世宫廷中努力维持家族的地位和声望。那一切伤害了他,也耗尽了他。他并不情愿,然而终于如此葬送一生。他已经不想再荒废下去了吧。唯一能做的选择也只有离开。
薇葛偶尔会去看他,在他的病榻前稍做停留。我知道她没有看着他一点点死去的勇气。倘若她可以,也便不必我如此担心。她缄口不提那些事,我只有在她的梦中窥伺点滴细节,倾听她记忆的片断。在每个我们的黎明,人类的黄昏将至的时刻,那是名副其实的魔法时刻。
“我不敢去面对他的沉睡,那让我害怕。我能够看见他垂在洁白床褥上的手。我突然想起祖父的手,多年之前的那个夜晚,他抚摸过我手指的手。苍老,松弛,疲惫,不堪一击。我是不是应该哭泣呢。不需要任何人告诉我将要发生什么。我知道那一切。”
她侧了侧头,脸颊在丝缎枕头上滚过。我轻轻为她拨开那些凌乱滑下的长发,指节一点点擦过她的肌肤。
“我终于见到了他的妻子。那个可以名正言顺地坐在他身边默默垂泪的她。
我妒忌她,有那么一刻,我妒忌她妒忌得快要崩溃。
呵,要如何形容。那一个清雅妍丽的女子。那一张雨打梨花深闭门的容颜。淡淡金发,丝丝透亮。月华般匀净洁晰的面庞仿佛笼罩熠熠珠光,柔和而妩媚。一双祖母绿般的眼眸,清净安宁,仿佛浸透了清晨圣母像面前供奉的重重花朵上最洁净的一颗露珠,那是连天使都要微微惭愧的和谐与宁静。那样一双眼,是注定了从来不曾看过鲜血、仇杀和背叛的吧。
对了她,我的美,我的艳,都仿佛只是一场宿命最初与最终的绮丽原罪。纵然绝色,也是流离失所的怨怼。
英伦贵族之中,竟然还有这样清丽出尘的女子。我情不自禁深深叹息。萧晴溦,其实从来也并不是独一无二。那样的骄傲和张狂,其实不过源自他们,那些在我身边的男子,一相情愿毫无理由的宠溺和深爱。
然而这样的爱恋,只把我们彼此都带入了幽冥尽头的绝望之渊。”
聪明的女孩,薇葛。我亲吻她的额头。她轻轻呻吟一声,翻了个身。我挡住灯光,生怕照射到她的眼睛。多睡一会儿吧,女孩,我不想她惊醒。醒来后的她便永远丢失了那份安详和稚嫩,那种婴儿眼神般纯洁无瑕的气息。她不原谅自己,不原谅所有人。这一切对她而言都错得太深。可是她原谅了那个女子,替代她名正言顺地嫁给了萧晴洲的女子。
我看到她停留在那里,隔着落地长窗对他轻轻耳语。
“对她好一点啊,晴洲。除你我之外,所有的人都是无辜,你明明知道。”
他靠在床头,鬓发垂在削瘦脸庞,身形已经单薄得令人不安。唯一风华依旧的大概只有那双眼,青翠夺人的华美。那是少年时迷惑过她的美,她心中独一无二真正的美。他注视着透明玻璃窗外的空蒙夜色,轻轻地微笑起来然后摇头,优雅温柔姿势,却是真正的决绝与绝望。
“太晚了,薇,太晚了。”
我能够懂得他的意思。不过是曾经沧海,然后知道除却巫山。是啊,不过如此,然而只是如此,就已经足够赔上终生终世。
他几乎就可获得,却骤然失去。那样的心碎绝望足以令他今生残缺,再难重整。
即使他并没有那么爱她,这时也已是绝对的不可质疑。毕竟,他差一点就得到了她。
然而他到底没有得到她。
是的,太晚了。太晚了,薇葛。为什么你不能明白。当光阴一点一滴透出指缝,滑落足尖,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停下来看一看,想一想。你还可以握在掌心的那些仅有的幸福,仅存的理由。
你那么骄傲,我的女孩。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我早已知道。
第34章 倾弦
—雅闲—
相逢好似初相识,到老终无怨恨心。
见到她那年,我只有五岁。那是1792年,父亲二十九岁生日前夕,母亲精心为他筹备了一次夏季舞会。那几乎成了伦敦上流社会一段时间内最热门的话题。我一直很敬爱我的母亲,不,或者几乎可以说是崇拜。她从我外公的家族中继承了那种出众的风度和高雅情趣,这无疑为她那在宫廷贵妇中数一数二的美貌锦上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