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头看他,他俯视我。漫长走廊里空寂无人。墙壁上琉璃灯安静而柔和地燃着。光线低微温存。那一刻我突然觉得那是一种奇异的光,透出某种我所不理解的蛊惑氤氲。十五年来我看熟了的一切这一刻如此陌生和不安。墙壁上悬挂的精致饰画在灯光下习习闪亮,水晶缸中的新鲜花卉散发清润甜蜜幽香。这一刻,这一切,都如此遥远。那个名叫萧晴溦的女孩,有那么一刻她整个人都被摄入了光阴的陷阱深处,松香灼热迷乱,毫不留情劈头泻下。她被裹进一方碧绿幽然的琥珀深处,紧紧禁锢,无法挣扎,不能逃脱。命运挑选了她作为时光的标本,残忍而愉悦地窒息在那一种青碧如水的危险之中,不能回头。
然后他的唇便落了下来。
在他的吻中沉迷,居然如此轻易。不是了,不是熟悉的温存淡抹,习惯的眷顾,晴游的目光低柔靠近。晴游的唇微凉柔软,爱抚谨慎自敛如丝绒。快乐时,忧伤时,怀抱清凉而又温暖,吻优雅克制且暧昧无端……嘴唇上传来迟钝痛楚,他稍稍离开我,微微恼怒地注视我的眼睛。湿意渐蔓延,血气息甜美,一瞬间荡漾开来。真奇怪,我的身体先察觉那种血色兴奋而后我的舌尖才触及那种甜蜜芬芳。他狠狠咬了我的嘴唇,然后用力抱紧我,那样一种无法争夺无法挣脱的姿势。宁可碾碎怀中的所有也不肯放开些许,那样执拗。比威胁还威胁,比任性还任性。是他。
他抱紧我,让我攀附在他身上。然后低下头来再次吻了我。这一次,太深。唇齿交缠仿佛绝望。他不说话。他从来都不说话。言辞无法把握。我毫不犹豫地迎合。我要。灼热和冰冷瞬息袭来。每一种都是狂冶。我不能描述,无力描述。这样的疯狂几乎已经开始凌虐彼此。我难以自控地颤抖起来,落叶习习,蔷薇的颜色在炽烈日光中渐渐褪去惯来骄狂。再冶艳,也不过是柔弱花枝风中摇曳。渴望的,依然是晴空之下一场冷雨尽情无羁的抚爱。我在他怀中无法遏止地颤抖。这是最初的幻灭。最终的预言。疯狂而怜惜,深情而绝望。
我们彼此放开。眼神依旧迷乱。不敢彼此注视。一点轻微交缠都会激起新鲜痛楚,勾引年轻的欲望彼此伤害彼此剥夺。终于知道。我终于知道。他握着我的手腕,突然拉紧我再次贴入他胸膛。重重衣衫下心跳激越如风。我突然知道,一切,都已启程。无法停留无法挽回。
可是。可是啊。
这样的拥抱无法逗留。这样的依偎无法安稳。
这样的温暖无法长久。这样的爱恋无法成真。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
我缓缓抬头,仰望他年少清冷的容颜。那张俊俏逼人的面孔笼罩着某种矛盾的蓬勃生气。眼神中狂燃的冲突和渴望,契合我仰视的目光。
在那一刻,欲望不可捉摸。而天性中随时迸发的脆弱感慨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凛冽忧伤,那种绝望几乎令我泪流满面。
我紧紧抱住他,将面颊埋进他怀中。
逃不开了。我知道。我终于知道。
我们紧紧拥抱,纠缠不可分离。他的手掌轻轻抚过我的身体,由发丝顺下,渐到肩头,背心。那样坦然郑重的霸道姿势,是骄傲是占有,可是如此有力如此温柔。温柔的暴力,他令我无法抗拒。
有谁知道,萧家的蔷薇,也从来都是如此渴望如此脆弱的女孩。渴望被一个人拥抱,渴望被掠夺被安抚。晴洲,他的怀抱令我涌起痛哭一场的欲望。
我伏在他怀中不愿抬头。
他吻我的发丝,低声嗫嚅,含混模糊仿佛呻吟。然而我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你就是那个教我终生终世难以挣脱的女子。我知道。”
是的。我知道。你就是那个可以束缚我终生终世的男子。唯一的萧晴洲。
那一刻,从未有过的轻松和绝望席卷心头。我从没有像那一刻那样痛爱过自己的直觉。我知道自己的命数不会久长。我早就知道。
所有恣意的理由,疯狂的借口,如此不堪一击而又刻骨真实。
我想爱他。我想要他。我无法抗拒自己。
那一日,祖父叫我去,不过是吩咐我照顾晴洲。他高高在上的眼神,那一刻古怪而又沉闷,带出我所不敢也不忍承认的苍老气息。我不明白他特意对我如是吩咐的用意。然而站在祖父面前,那苍茫深远眼神,刹那我有无所遁形的错觉。晴洲在我身边,若无其事。然而我清楚听到他的心跳一记记愈沉愈深。是预感,是不安。祖父安静地看着我们。霞月微微颤动,撩拨着我的手指。低鸣清细,寒音凛凛。我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命中注定。我从未如此信仰过这样的字眼。然而那个瞬间,我突然感觉到一切不在握中的缥缈和轻松。终于有些什么是我无法预料无法掌控的。终于可以放下自信和骄傲,坦然地,去领略一切倏忽而来的残忍和欢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