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颜酡 · 滟谈 · 水月镜花 之 千帆尽(6)

我不敢以为这是他的初吻,但也许事实果真如此。早在他十七岁带我回来,我纵然无知浅见,也明白自己会面对和接受什么,意料中的一切却至今尚未来临。

那之后我们吻过无数次,但我想我会记得这一次亲昵的开始。他给我的吻,和我爱过的那个人有相似之处,一样小心怜惜。不同的只是他的气息里毫无悲悯的味道,唯有他努力压抑也难以掩饰的那一股少年特有的炽热紧张。

十七岁时他只吻我的脸颊,却会在各种时候沉稳大方地握紧我的手。

十八岁时他的身高足够吻我的额头,而我开始习惯他在做许多事时抱我在怀里,以及偶尔的同衾共枕,一整夜的温暖。

回到剑桥不久就是他的十九岁生日,他极自然地搬进我的房间,我们在睡前接吻,他伏在我怀里,脸庞良久埋在我心口,倾听与他毫无分别的心跳。我喜欢他光滑柔软的发丝,握住时指间仿佛流过了光阴静水。一个动人的男孩子,那同样是天赋。现在他看上去还不及我年长,但用不了多久……我想起他母亲微笑的判语,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被他赶上,然后超过。

也许她太知道,这样直接会令我悲伤。并不是因为兰蕤,而是因为我自己。这是我的错,我的罪孽。归根结底我的被造就就是一种失误。这样想着的时候,我真的需要他吻我。兰蕤,我需要他的爱抚来证明那些我所未知的……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然而现在的我明白了,在我身上,它是存在的。那些,我从未意识过自己也能拥有和得到的。

这种感觉青翠纠结攀丝缠藤地在我的思维中缓缓生长起来,如同刚刚睁开眼睛目睹世间一切,风霜如新,烟雨可饮,一切都鲜亮陌生,美好得让我想要为自己之前的尚未来临和之后的即将熟悉而疼痛流泪,稍纵即逝之前,只有这一刻,是真的。

兰蕤,他唤醒我。

圣诞节时我们回伦敦去,惯例家族聚会。但不会有太多人客,事实上,几乎完全没有。餐桌上只有以兰蕤父母为首的一些熟人:他的宝贝妹妹萧未懿,这孩子只有九岁,已经美得极其古怪,身边片刻不离的混血少年是她的perpetual——贴身保镖,名叫瑽瑢的少年,和琅玕一样以玉为姓,来自凤阁。琅玕从不在这种场合出现,不知去了哪里。我见过的兰蕤的堂兄之一,萧未雨,IT才俊,比兰蕤大上好几岁,不过比起另外一位,萧未澈,未雨已经算不上奇怪。那个看上去总是冷冰冰的男子一贯寡言,翠眼,栗色发,身材瘦削修长,轮廓深刻,俊得像狼,他的沉默是天雨沙那一股惑人的深青色,极富压迫感。未澈的年纪似乎介于女侯爵与兰蕤这两代人之间,一个有些尴尬的差距,但大家对此都不以为然。他不是每年都回来,女侯爵似乎很期待他出现,虽然他的到来又会令她眉心涌起一丝阴霾。

今年兰蕤照例要我坐他身边,和未懿相邻,我对面是萧未澈,这很好,他几乎从不抬头,更别说看我。未懿对面是未雨。兰蕤指着对面那份餐具轻声同我说:“等下给你介绍一个人。”

那个人很迟才出现,我差点被他惊吓到,太漂亮的男孩子,除了明艳两个字没其他形容。脱下外套后他和这个家里的人一样穿着白色,薄而柔软的绸衫上绣着一点细细的红花,有些拖沓地裹着他单瘦的身材,漫不经心的懒怠少年味道。他光滑美丽的皮肤是那种仿佛精心晒出的蔷薇色,在这个家里并不常见,柔腻如蜂糖,穿起白色格外好看。头发漆黑浓郁,大眼睛泼墨般深黝水亮,小巧精致的鼻子和嘴,他整个人都像用极细美的质料……粘土、绸缎、花汁或者冷瓷生生捏出来的,活脱一只小女孩钟爱的芭比娃娃,太甜太娇嫩,就显得不真实。他进来同兰蕤的父母打过招呼便坐下来,看也不看我。

兰蕤叫了他一声,他抬起头,眼神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忍耐了。

兰蕤指着我说:“未离,这是优。”

“林未忧。”他面前那个少女般的男孩冷笑了一下,即使冷笑也非常甜美。现在我知道他是萧未离。不能说他比兰蕤更迷人,但显然更漂亮也更古怪。

“林未忧,哼。”他说,“就算你叫他萧未忧也不会有什么。”

未雨咳一声打断他,“埃斯特拉,今晚有你喜欢的菜。”

兰蕤继续说:“未离是我堂兄。”

我点点头,他们看上去年纪仿佛,但也只是看上去而已,我知道。

未离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挑衅地看着我,突如其来地问,“你到底是什么?”

我回答他,“和你一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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