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飞到马赛时琅玕还没有出现,但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果然登上游轮后我看到他在甲板上微笑鞠躬,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兰蕤每次出行都不会单纯游玩,这次自然也不例外。每到一地他与各种代理人、律师或主管会面时都带我在身边,即使有时我并不直接出现在外人面前,与兰蕤的距离也不会超出三公尺。在他吩咐下,这种平衡由琅玕微妙地为我们保持着。我不大明白兰蕤想要我怎样,但如果他希望我留下来,那么我也不会走开。他要我参与这一切,倾听,学习,可能的话,适应、理解并熟练,某些气氛、行为方式和处事原则。像他一样。
琅玕笑吟吟地说,他们会称之为皇太子出巡。但对爵爷而言,这不过是种修行。
他一直称兰蕤为爵爷,极坦然的逾矩。据我所知兰蕤的母亲,那位传奇的女侯爵风华正茂,而兰蕤尚未成年,继承爵位还遥遥可期。凤阁玉琅玕自然不会不懂得这些。
琅玕,他的全名,他来自哪里,兰蕤满足我未曾启齿的好奇,除了他究竟有多可怕。只因那连兰蕤或者他母亲也无法确定。这令我对琅玕的恐惧淡薄了一点点,特别是他看起来并没有对我表示出更多兴趣。
结束旅行之后我们回到伦敦,在他家里住了几天,度过我们相识两周年纪念。兰蕤并没有送我什么依例的昂贵物事,但那日清晨我醒来时他就坐在身边,含笑看我。我朦胧得有些迟钝,抬头却看见床头那只美丽陌生的水晶鉴,盛满了清水,一朵娇嫩碧青的莲花幽幽地浮在里面。那一刻我惊呆了。
半晌我才能定下神来打量他,兰蕤。我知道那池莲花在他家后园开了四百年,我也知道世上没有真正的青莲,但开在他家的花会在月夜里发出纯净瞳孔一样的光亮,是敏感而可怕的婴儿蓝。我还知道几乎没有人敢去触碰那些花,那是真正的禁忌,关于死,关于爱,关于一个古老家族四百年来的风云变迁,天谴的隐秘与悲喜。
他微笑着俯下身来吻我额角,停留了一刻。我闻到他身上晨风与朝露的清冷味道,和平日不同的水的气息,带一点不由自主的深沉阴暗,他的呼吸变成了温润明脆薄冰一样的淡蓝色。那一切都证明一件事:他去了莲池。
他采了那朵花。
送给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唇离开我的额头。我抬起眼看他,他装束整齐,而我还穿着睡衣,傻傻地裹在凌乱的缎面被子里。他抬起手似乎想抚摸我的脸,又有些犹豫,掌心有淡漠凉意。我本能地握住他的手,问他是不是冷了,要不要暖一暖。他温和地看着我,眼神里似乎有一点孩子气的欢喜,回答说当然要,然后脱下外衣钻进被子里,紧紧抱住我。他身上微弱的寒意让我绷紧了身体,但很快便习惯。他把脸埋在我胸口,嘴唇温存而单纯地摩挲着。我抚摸着他洁白的耳廓和脖颈,他赋予的重量,沉淀在心头难以遏制的温柔。我想说点什么,但他安静地抓住我,缓慢地说:“想一直这样抱着你。”
不想承认他始终都洞悉我的想法,可我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睁大眼睛注视浸在水里的莲花,无疑那是极美丽的,配上那只雅致的古典水晶容器,在我眼中依稀可见丰满柔嫩花瓣在宁静水波中泛出超自然的细碎摇曳,魂魄起舞。
他那样抱了我很久,直到不得不起床。他坐在客厅里等待我洗漱完毕换过衣裳出来,打开的窗流进微风和清冷阳光,他注视着自己精细修长的手指,看到我,然后走上来微微一笑,太过自然地提出那个要求。
“我可以吻你么,优。”
第4章
我不知道有什么拒绝的必要。他满意地低下头,我所熟悉的,男孩子轮廓分明的柔软嘴唇,他固有的清洁甘凉气息,毫无瑕疵的温柔贴合。我闭上眼睛,他扶住我的腰和肩头,慢慢收紧。身体紧密贴合的同时我试探着张开嘴唇,他的舌尖顺势滑进来,小心翼翼地。我知道他大概会浅尝辄止,在他开始慌乱而我开始察觉这一点之前,一个基于完美主义的吻,那是他的性格。
果然他停下来,睁开眼时他漂亮的睫毛似乎微微刷过我的脸颊,也许是错觉。我吃惊地发现,在这种时刻,他的瞳孔会变成冰髓一样的翡翠色,美得出神入化,脸色益发显出那种贵族气的苍白,我垂下眼睛看他嫣红起来的唇,艳丽如注胭脂。他不容我再欣赏下去,再次吻上来,唇上,脸上,细碎轻啄,喃喃地说:“我知道我做得不够好。”
已经足够好了,我很想这样说。对于早熟而又稚气的他而言,这样的谨慎与克制已经足够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