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陛下活捉了一位云烟泽乐师,陛下可还记得?摄政王忧国忧民,起初便对鹤公子的身世有些许怀疑,便对此事留意了些许”他道,“结果在诏狱,他受摄政王所迫就招了些事情。”
萧璧鸣闭上双眼。
——是萧煜,他早就知道。
“朕何以相信你所言为真?”萧璧鸣废力地睁开眼,斜望着他。
“臣乃区区正四品吏部侍郎,多生是非是为大过,臣仅思己职,唯望为江山社稷捐功,今日臣所言皆为摄政王所知晓告知臣,并不辨其真伪,只是念着恐怕有万分之一为真,”他直直望向萧璧鸣,“故而若陛下有疑追寻此事,还请务必召回摄政王与其从长计议才好。
他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等着萧璧鸣作出反应。
末了,萧璧鸣深吸一口气仰起头,他神情甚至带着丝丝缕缕的痛苦,闭上双眼,他哑声:“传朕口语,召摄政王速速回京与朕商议要事。”
他感受到有风轻轻掠过他的脸,好像在亲吻干涸皲裂的土地,他的心灵已经是一片荒土寸草不生,他忽然觉得这一切的恨与爱好像都冥冥中早已写就,那些纠葛与不清从来都不是空穴来风,那些恩恩怨怨早就刻在他的命运里,他的悬溺与悲丧都是咎由自取。
睁开眼,他发现韩青仍伫立在原地。
“还有话要说?”
韩青低下头,“不敢多言,但确有肺腑之话不得不言。”
萧璧鸣回望他,他深邃的眉眼带来一种肃穆庄严的感觉,在夕阳照射之下愈发显得神圣而不可亵渎,他周身好像有一种帝王独有的孤独与尊贵之感,仅仅只是望着你,却好像又透露着审视与悲悯,他轻声道:“但说无妨。”
韩青将头抬起,他一贯毫无波澜的双眸突然直直地望向萧璧鸣的双眼,这一言他由心赠与这位皇帝
——“陛下心里已有了他物,再难装得下这天下了。”
清明
时节多雨,殿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又不很大,被风一刮轻轻飘到人的脸上,潮得人难受,但岫云庭里点着香炉,熏香在炉里被烧得通红,散发出一阵阵香气,干燥温暖的香让人感到心神俱宁,鹤云程静静地在床上睡着。
他一觉比一觉睡得时间长,几乎长吓人,即使是在睡梦中就这么死了也毫不奇怪。
萧璧鸣静静地望着他,平静地出奇,末了伸手轻轻晃了晃他,去轻抚他的双颊,“醒醒,”他柔声说,“该喝药了。”
鹤云程似乎睡得很沉,但那是因为他的意识已经越来越不清晰,他清醒的时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发地少,他好像一只濒死的猫,耗尽了全部的九条命,还被萧璧鸣拽着尾巴不许走。
他很多次地拒绝喝药,因为其实彼此都知道这药喝不喝都已经作用不大了。
起初萧璧鸣常常因为这个而大动肝火。
“鹤云程,”他端着瓷碗威胁,“你喝不喝?”
鹤云程执拗地把头往一边偏。
萧璧鸣和他沉默对峙片刻,冷笑道:“所以一开始那么温顺乖巧都是装的是吧?”他端着白瓷碗慢慢向鹤云程靠近,“其实你最难搞了。”
鹤云程瞥了他一眼,他披散的头发凌乱地垂落下来,撒在肩上,额前的头发遮挡了他半张脸,显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他鸦翅般浓密纤长的睫毛颤颤巍巍地随着他眼睛的动作而抖动,整个人形销骨立,好像哪怕再触碰一下就会碎掉似的,却仍然有一种夺人心魄的美。
萧璧鸣舀起一勺浓黑的药汁,苦涩的味道直冲上他的鼻腔,熏得他微微一皱眉,他看向鹤云程,感觉如果他现在真的能下床,一定要掀开被子逃走了。
他看看鹤云程,又看看勺子里的药汁,沉默片刻,自己尝了一口。
辛辣酸涩的味道突然一股脑儿钻进他的喉头,紧接着舌头连带着喉咙都苦得发涩,他不由自主地一阵咳嗽,咳得整个人发抖,不得已先将瓷碗放在了一边,还余下一股诡异的药味儿顺着喉咙返到他的鼻腔里,他几乎一阵干呕。
鹤云程在一旁看好戏,饶有兴致地看着萧璧鸣自找罪受,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
好不容易咳完,萧璧鸣瞥了一眼鹤云程,见他的防备果然卸下不少,于是又端起了瓷碗,舀了一勺放在他的唇边,挑了挑眉示意他。
鹤云程看了他一眼,几乎有几分像是要笑的意思,他微微倾了倾身子向前凑,他绸缎一样的长发垂落下来,整个人好像一只引颈饮水的小鹿一样优雅,轻轻抿了一口那药,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萧璧鸣展颜,“嗯,你比朕厉害。”
那是鹤云程精神头还没那么差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