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松节打着退堂鼓,又忖,他若能在革新开始前称病辞官,带家小回乡避难,怎么都比被这群魔鬼积毁销骨强。银子放在白婉那儿,没人能想到,毕竟他们都以为,他和白婉决裂了。
更有不长眼的官差,曾私底下舞到他面前,问白婉已不是陆家妇,要不要一并下大狱,等候发落。陆松节阴鸷地想,他们应当是乌纱帽戴得太久,脑袋顶在脖子上嫌沉,想进诏狱里吃鞭子。他不介意帮他们一把。
现今最主要的,还是设法先把自己不成器的老丈人从火坑里拉出。
这样,才能劝服白婉,他之前所为是有隐衷的。他最熟悉白婉,她不是贪财之徒,对他亦服帖,她来保管银子,最合适不过。
他浑浑噩噩,想着想着,不觉歪倒在床。丑时,同福进来探他,发现他竟因高热与疲惫,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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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松节离开宅子后,白婉并未合眼。
他来时言笑晏晏,走时又给了赵氏两锭银子,直把那对婆媳哄得笑出牙花子,一前一后一口一个少奶奶地向她赔礼。晨起,赵氏准备的早点,也从简单的水煮面变成了热馄饨,芸佩亦分得满满一大碗。
赵氏还道,她待会就把屋子收拾出个利落处,让她们主仆舒服地睡下,等晚上陆松节来接她们。
白婉表情淡漠,仅道了声谢。
芸佩是饿坏了,狼吞虎咽吃馄饨,咕哝道:“姓陆别的地方蔫坏,使银子倒不含糊。莫不是他真的有隐情,想跟少奶奶您和好?不如咱们等他一等,看他如何解释。”
热气蒸腾白婉的粉面,她小口喝汤,亦没有回应。
她知道,陆松节想骗人实在太容易。他稍稍露笑,便让人如沐春风,以为他是金蝉子转世,来普渡众生了。
他若有意对谁好,不管对方如何恼他,他都能设法讨好。只有真的无法讨好时,他才会使阴险的法子。且他耍阴招时,表面仍对你笑眯眯的。
现在,除非巷子口的枣树能在冬天结果,白婉再不会被他的伪善所迷惑。
她吃完馄饨,也没有着急走。她昨儿听见陆松节私底下吩咐赵氏婆媳,帮忙盯紧她,不许她乱跑,想是并不全信她的言辞,怕她耍滑。这叫白婉更确定,陆松节想安置她,定别有企图。
等赵氏夫妇出去卖豆腐,她才假意寻茅房,趁他们不备,和芸佩翻墙爬了出去。
从墙上跳下,白婉疼得膝盖打颤。芸佩看着她的脸,咯咯直笑。原是她下意识擦了把冷汗,把泥灰都蹭了上去。
她们很快离开巷子,枣树后,一个身影一闪而逝。
白婉昨夜就想好了,她要到教坊司找萧素馨。教坊司内人员复杂,并不全是内廷宦官和女眷,也有如她这般落魄的官宦小姐。她们还是良籍,且生得不俗,有技艺傍身,能在勾栏瓦舍混口饭吃。白婉并不想在人前卖笑,她只是偶然想起,前阵子萧素馨曾跟她说,教坊司来了名新司乐,是名琴师。
白婉没有斫琴的手艺,但她精通音律,又难得教坊司为琴师设了个分支,她若能帮这名司乐整理典籍,编写曲谱,乃至于打杂,也不用流落街头,被人鱼肉。
她仅是这么想的,还不知能不能成。且她也要观察,倘使这司乐徒有虚名,品行低劣,她必得另谋出路。她是世族嫡女,不想到人前卖艺,编写曲谱的活计,尚可接受。
白婉和芸佩行至四姑娘胡同,即刻被内里的景致迷了眼。
胡同内秦楼楚馆林立,人马往来络绎不绝,热闹非凡。此处多是随聚随盖的简易瓦棚,内设数座供艺伎表演的勾栏,看客们围在一处伸长脖子,正兴致勃勃地看民间杂耍。萧素馨所在的教坊司,比这些民间瓦舍正规些。
闻说白婉来了,她喜悦得和韶舞告了假,亲自来迎。
盛京宗亲贵族很甚多,家宴宫宴月月年年,萧素馨是个大忙人。她亦知白家出了事,但最近排演的舞蹈颇多,一时抽不开身。
她把白婉主仆二人带到独居的寒塘阁,一路衣香鬓影,靡靡之音,臊得白婉耳根子泛红。
她素来规矩,不太接受这里的风气。每个人都极热情,好似和她认识了八辈子,打个照面就能姐姐妹妹地乱叫。芸佩也没见过此等场面,平日跳脱的一个人,静得像鹌鹑,缩在白婉身后。
“知道姐姐不习惯,绕了最清净的小道到这里,瞧你怂的,比我当初还不如。”萧素馨把丫鬟打发出去,合上门,笑话白婉。
这里出入的都是纨绔权贵,身份非比寻常,白婉生得美丽,萧素馨也是怕有人惦记她,不敢带她到处转。
白婉赧然,把自己来时意图告诉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