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不算什么光明磊落的好汉,但这等龌龊事,这辈子也就做过这一次。”常有道指指自己的脑袋,“三年前老子跟云青风说定,这脑袋只不过是暂时寄放在这里,等他什么时候查清楚、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就再来取。现在云青风不在,你既是他妹妹,那老子跟他的约定,跟你兑现也一样的。”
常有道闭上眼,做出副任人宰割的模样:“要杀要剐,来吧。”
查清楚,想清楚?
云清澜看着常有道明晃晃地在自己剑下露出的那截脖子,那她想清楚了吗?她应该怎么办?
故人此起彼伏的声音在云清澜脑中接连不断的响起,云清澜沉默良久,才终于开口又问:“那汴州的粮食又在何处?”
“早在月前就送去京都了。”常有道掀开眼皮,又颇有些讶异地看了云清澜一眼,似是在惊讶她在如此大仇下竟还能想起那些京都难民。
可云清澜听罢却眉头微皱:“但京都城内并不曾见谁运进来过粮食,若非如此,城中也不会有如此多的难民。”
常有道闻言就又笑了:“小丫头,我是匪,土匪送出去的粮食,难道还会走官路?”
见云清澜无意杀他,常有道就重又靠回到椅背上:“是季家的那位。”
季知方?
云清澜微微抿唇,先前她曾旁敲侧击地向秦朝楚打听季知方的动向,确也曾听其说过季知方去了汴州,却没想到竟是来运粮的。
虽说这季知方被困衡芜山与世隔绝二十年,可毕竟是武昭一十四年的金科状元,又是一代名士季鸿儒的得意子孙,要说其对武朝各处州县的了解,想来比之朝堂上的各个大臣也不遑多让。
如此,那一切便也说得通了。
年前逢旱,以京都为首的武朝各处早有饥荒,而那时刘志吕莲生一众人却正还忙着瞒天过海,他们顾不上管城中内外难民的死活,便叫季知方从中钻了空子。
之前飞仙台上谏,云清澜一直奇怪为何季知方能如此轻易就带着大批难民随他一道逼压李玄臻,原来汴州的粮食,早就在那时被他带走发了去。
他用这些粮食在京都收买人心,不仅将京都难民收为己用,更是借此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对此云清澜不知心中该作何感想。
季知方固然目的不纯,可若不是他月前就已携粮进京,那些被吕莲生和刘志赶出城外的难民,怕是早就饿死了。
那秦朝楚在这件事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衡芜山中秦朝楚曾许诺给季家人一条生路,后来季知方就带着难民大闹飞仙台,虽说当时看起来并未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后果,可飞仙台上谏后京都内外却也紧跟着流言四起,动荡不安——他们难道是想借此挑动武朝内乱,然后稷元正好趁虚而入?
云清澜摇摇头,不过须臾就又推翻了这个猜测:两国和谈,秦朝楚出使武朝,其人马行迹早在入境时就已在武昭皇帝耳目的严密监控中,这一路秦朝楚走官道,住驿馆,身边带的什么人,李玄臻是一清二楚。
他没有带兵马,如今唐乾引身死,身边更是没有可用之将,即便是武朝因此内乱,可乱自京都起,内有龙虎军和禁军盘驻,外有其他州县环护,他身陷其中没有一兵一卒,又拿什么和武朝抗衡?
云清澜思绪缓缓流动,却又忽然间眸色一凝——可那些难民不就是兵!
“云将军可要早些回来。”
这句秦朝楚在城门前一连说了两遍的话复又在云清澜耳边响起,而云清澜也在这时终于觉出其间深意——
他早就知道汴州没粮!
城门相送,秦朝楚不动声色地看着云清澜带兵离开,其实就是在等龙虎军兵力骤减的时机,虽说此番他孤身而入没有带兵马入境,可他既手握汴州米粮,那届时京都内外所有没有口粮的人,岂不都将为他所用!
一想到京都此刻或许已经大乱,云清澜立时心乱如麻,她收剑回鞘,也再顾不上眼前这间接害死父亲叔伯们的凶手,抬脚就往帐外走去。
“怎么,到这个份上,你还要回去救那个狗皇帝?”常有道的声音幽幽在云清澜背后响起。
狗皇帝不仁不义,残害忠良,逼得忠君者身首异处,也逼得想从良的人进退无门,他既容不下气吞山河的英雄好汉,那稷元抛出的橄榄枝,常有道自然不会拒绝。
作为汴州粮食的交换,季知方借秦朝楚的身份给常有道允了一条出路,这些天常有道闭门锁寨,就是在静等武朝覆灭的时机。可看着云清澜在得知真相后依旧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的背影,常有道心中不知为何就忽然怄出一股恶气,不由出言讥讽道:“云家还真是惯出好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