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御史(193)

作者:扫红阶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或未妄语,弹章是为尽臣子本分。

却不敢断言其中无有私念。

自己尚且不能明晰之事,又如何敢向他人言之凿凿?

他实是不敢。

皇帝提铃轻摇唤人,孙福禄应声入殿,暗劝张湍离开。

即便不劝,张湍早已口不能言,再留也是徒劳。他谢恩告退,离开时步履迟迟,神思游离,魂不守舍。

在孟川时,他没见到沈越。

只知授业恩师听信流言,义愤恼怒,于是广发请帖,遍邀省内鸿儒硕学,在孟川设下文会之宴,要当众与他逐出师门。文会当日,他被困锁家中,无法赴宴。是白双槐带沈越至孟川,一连三日,以寡敌众,驳斥群儒,将他狼藉扫地的声名拉回悬崖边缘。

违抗圣意放他丁忧,全他孝义;远在京城请动沈越,保他清誉。

他怎能置若罔闻?

足尖撞上门槛,张湍回过神来,木然提起衣摆跨过。阶前久侯的御医见他出殿,与他颔首作礼后,急匆匆进殿请脉。

殿外天已黑了。

月下殿前,怅然久立。

“张大人?”宫人几番催促,终于见他应声,连忙询问:“张大人接下来去哪儿?”

刹那间,他想要逃躲,躲去内阁值守,或去拜见王焕道谢。可躲过今日,还有明日,躲了明日,还有后日。他躲不开。

或在心底,亦有一丝一绪,令他不想再躲。

最终,张湍轻叹低声:“海晏河清殿。”

这条路他并不陌生,今日走来却短暂而又漫长。

“这是去哪儿?”途中偶遇御药房婢女,询问去向。

引路宫人答说:“海晏河清殿。”

婢女喜道:“可巧了。我这待会儿还要去东宫和净心阁,这是海晏河清殿的安胎药,劳烦你帮我捎上一程。”

安胎药?

海晏河清殿内,谁人有孕?

谁人有孕,当此照料?

惑在心头,未敢作解。

张湍目光微垂,他该闻之欢愉,可却难起笑意。

宫人接过汤药,回身与张湍致歉,道是耽搁了时间。随即动身,刚走出两步,一人低声叫停,示意众人回头看去。宫人住步回瞟,见张湍仍立在原处,不得已折返回去,委婉催促。

张湍怃然应声,继续前行。

明月悬,灯影摇,他远远望去,海晏河清殿朦胧迷离。他曾在绝望等候中倚靠数日的门槛宫墙,依旧在檐下角落独自晦暗。开门来迎的婢女们喜气洋洋,推着侍卫跑快些去向公主通禀。继而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引着拥着张湍往合浦池去。

今日赵令僖在合浦池设宴。

五月荔初红,千?????里迢迢送进宫中。适逢合浦池内珠蚌收成,便在此设荔枝宴,品荔赏乐,剖蚌取珠。与宴众人,可各自挑选珠蚌作赌,珠优为胜。

几枚珠蚌启开,其内珍珠品相参差不齐,以薛岸所选最劣。众人闹哄损他,薛岸懊恼不已,摘下一粒荔枝剥开,置于金盏奉上,笑说:“依我看,这席间珍珠,皆不如这一枚。”

荔肉嫩白,晶莹圆润。

赵令僖望之而笑,提起银签。池畔忽而起风,苑内红灯飘摇,为荔肉披上段若有若无的红光。银签触及荔肉,《离支词》的调子随之响起,是薛岸在旁落座抚琴。

今日薛岸所奏,是旧调。

忘了曾听谁说,张湍擅抚瑶琴。她为张湍新编了《离支词》,曲谱刚成,他便远去家乡,还未听过。

她更想听听新谱,听听张湍的琴艺。

可惜张湍不在宫中。

心中忽生出些许烦闷,左手银签前推,荔肉在金盏中微微滚动。遥想前年,她于梦中见满山红荔,醒来寻父皇,恰逢进士授官,见到了当年还是新科状元的张湍。

如今两载春秋去,又是一年荔枝红。

右手微蜷的指头次第伸展,再细细数过,仍是半载有余,张湍未归。

或许,他已趁机远逃,再不回来。

荔肉被她拨弄着,在盏内来回翻滚。

报信侍卫飞奔而来,得许入苑,气喘吁吁,热汗涔涔,疾声禀道:“启禀公主,张大人回来了。”

“谁?”

银签停住,琴声渐缓渐歇。

侍卫吞口唾沫,回答:“是张湍张大人,属下在前跑得快,张大人在后跟着,一会儿就到。”

瑶琴止音,薛岸按住琴弦,望向池畔风亭,看着赵令僖自迷惘中醒来,顷刻间惊喜欲狂,投袂而起。

银签丢落,撞上金盏,响声清脆。

苑中人声嘈嘈,私语不休。

她兀自向苑外去,疾行两步,复提裙奔跑。苑中众人自觉让开道路,目光追其背影而去,见霓裳如云,青丝如瀑,随步飘摇。

人群后,琴案前,薛岸脸上笑意渐消。他垂眼看着琴弦,片刻后起身缓步亭下,两指捏起盏中那颗荔枝,静静盯了许久。蓦然间,他指下发力,汁水溅出,再被他攥进掌心,甜香汁液透出指缝。不久后,他摊开手掌。掌心荔肉已经碎烂如泥,却拥着颗世所罕见的黑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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