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枫被小丫头扶到椅子上坐下,他含笑朝那丫头道谢,放好了自己的拐杖,问翠珠唱个什么曲儿。
玉珠看着他的俊脸出神,直到他再问一遍,才红着脸道:“就唱一个《子夜歌》吧。”
琴师生得俊,唱歌的人也能动情些。据说爱晚楼里喜欢这位少年琴师的不少,只是大家沦落到妓院,早已没有了寻常人家小儿女的幻想。
和一个瞎眼瘸腿的琴师有什么钱途?就算你愿意养着他,他也护不住你。命苦的人活着,能保住自己就算不错。
白银枫自然不明白翠珠在想什么,他刚才还在厨房帮忙烧火,厨子刘师傅答允他蒸好了馒头就先悄悄给他一个。不然他等到半夜,撤了酒席再吃剩菜,馒头都冷了,口感不好。
他高高兴兴地烧了半天柴,就被叫出来弹三弦,虽然郁闷,但也习惯了。
他拿了拨子开始弹,玉珠清了清嗓子,唱道:“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白银枫在爱晚楼待久了,起初很不适应。那么多女子被迫卖身,放他以前是看不过眼的。但现在他已经想通了,把她们救出去,她们也没有容身之处,在妓院里,至少有口饭吃。他现在还要靠吃她们的剩饭过日子,连她们都不如,哪里就能轮得到他来同情她们?
何况爱晚楼不是最底层的那种开在巷子最里面的妓馆,像那种地方,娼妓们的生活都是极惨的,每天频繁接客,所剩的时间连睡觉都不够。不慎染了花柳病,就只能被关在小房间等死,不会给钱医治。
相比之下,待“女儿”冷酷无情的鸨母吴妈妈还算是有几分人情味的。所以虽然现在“吴姐姐”对他没有好脸色,他仍然一口一个叫她“吴姐姐”。
混到如此地步,过往的亲友是一概不愿意见了。
他对自己以前快意恩仇的生活不是不怀念,在心中再三地问过自己,那样去救唐晓雾,到底值不值得。毕竟唐晓雾什么都想明白以后,可能会笑他傻。
但在当时,他实在是想不出其他办法阻止唐晓雾去喝那碗莲子羹,当时的情绪又无比激动,于是铸成大错,无法挽回。
虽然他非常羡慕冷静理智的那种人,觉得他们的气质超群,自己也一直暗中想要模仿他们,但事到临头,不得不承认,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就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
来到爱晚楼已经一年,那天发生的事已恍如隔世。习惯在妓院的日子以后,倒觉得先前的那个白银枫和他没多大关系,现在在妓院里的帮工“小银子”才是自己。
稍稍走神了一会儿,玉珠的一曲已毕。大厅里零星地响起喝彩声,让再来一个。原来外边揽客的姑娘也都十分尽力,没多久就有三五个客人进来了。
玉珠谢过了以后,便又唱了两曲,也都是风骚入骨的曲子。
玉珠的嗓音不如金桂花甜美,但娇娇怯怯的,唱得婉转多情。
白银枫弹三弦的手艺本来忘得七七八八了,但为了谋生,又捡了回来。想着若是有一天离了爱晚楼,他还能沿街卖艺。
不过他也不能一直弹,不是所有的客人都喜欢听三弦,更何况弹琴的是个男人。虽然他手指算得上纤长,但因为多年练剑的原因,指关节稍稍粗大了些,不如姑娘们的线条柔和秀气。
三曲已毕,便换了翠香上去弹琵琶。有一个客人点了玉珠去雅间陪酒,白银枫听那客人的声音,便知是玉珠固定的几位恩客之一,据说年纪不小了,然而玉珠见了他,仍然能含羞带怯地叫一声:“爷,您总算来了。奴家等得您好苦!”
这些情场逢迎的话,风月场所里没人当真。
大概世人都是如此,所谓的真情有几分折扣,实难猜测。白银枫回想起当初与唐晓雾、云涛兄妹在庄子中时,他们言语里的真情假意,此时的他已不能分辨。
爱晚楼正在城门附近的正街上,常客们只要兜里有几个钱,都会进来转一转,花两钱银子喝杯茶。听得大厅里起了动静,路过的客人都会张望一眼,没多大会儿,大厅就开始越来越热闹了。
鸨母在大厅迎客,口若莲花,无论是哪个恩客进门,她都能从爱晚楼里找一个让恩客满意的姐儿出来。
白银枫坐在角落歇息,若是没人叫他弹三弦,他就回后院去了。刘师傅的馒头出了锅就都是有数的,不好再拿,他现在回去就只能吃昨天晚上的剩菜,还不如再等等,说不定过会儿就有酒席撤下来了。
“唉哟,这位爷,您怎么才来呀!”鸨母叫第一声时还在大厅,尾音已经到门口了。
白银枫便猜测来了一条崭新的肥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