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跪坐在地上的,正对着霜云,说话间,倾向了少女,离得近,露出惨白的面孔。
霜云被她面上的肃然震慑,不自在地仰起脸。
“我时刻都在对我自己的道心食言,而我因某种缘故在此时,人间又有许多生灵被妖族吞灭。是我做不到,是我有失误——这一切,没有人交代我去做,是我自己选择——”
明尘张了张口,却强迫自己露出笑意,嘴唇微微颤抖:“我背不起人间的生灵,只背得动自己。我只向自己告罪,我不祈求,任何人的宽恕。”
紧闭的双眼流出的是血。
但只有凄楚的笑容:“你若听我教导,就想法子拜入荒山宗自己修真,答案自然就浮现了。”
霜云道:“老师也说,‘我们只能做自己做得到的事’。”
明尘揩过脸,并不知道那是血,缓缓摸索着草躺了下去,霜云道:“因这个答案,我想,你不是神。”
“可以当我是。但你不需要。”
霜云眨眨眼,忽然笑了:“你说的是。”
做一个修真者,拯救自己,不去看神的目光,那些大能如何看待凡人?她不在乎。
她因明尘的回答而把对尊者头衔的厌恶扔去,平心静气地看着明尘睡下,静默很久,忽然想起,对明尘尊者的第一印象其实来自于她的老师。
“哦,那位明尘尊者啊,有幸见过。我第一次见到明尘尊者是在一座被妖族试探袭击过的城外,妖族还未退去,我看见明尘尊者一身黑衣从天而降,破空劈开黑暗——”
比她只大一点点的老师总是淡然板正的,但提起那所谓的尊者,忽然就眉飞色舞起来,绘声绘色地比划着那位尊者落下,抚过斑驳的城墙流出血泪的场景。
血和泪。她因此不喜欢这位所谓尊者,流泪有什么用?修真者也不过是修真者,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何必流泪自责,以为自己做得到,这是有多么傲慢?
她去外面点了灯,借着灯光打量明尘脸上的血痕。
原来不是傲慢。
向自己告罪。霜云喜欢这句话。
她吹灭了灯。
第60章 入世篇17
那天,从北边忽然奔来三匹马,为首的拿着土黄色的旗帜,旗杆横在手中像是一杆枪。马踏出的烟雾从北边滚到南边,然后就看见亭燕等人去迎接,之后,就传出了要回迁的消息。
秋娘扫视过自己的帐篷,一路上带来的行李不多,干粮是一群人共同用车拉来的,现在这些杂物,大家聚在一起一辆车也拉回去了。于是就有空来说几句刻薄话了:“我说大家只管放宽心好了,总能有办法回迁的,是谁天天着急得睡不好觉?哎呀,人就是放宽心了就会有好事。”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独臂的她还是忙前忙后,一如在女闾中那样,跑来跑去地给人帮忙,刻薄话也只说了那一次,是喜悦得无以复加,只好说点得意洋洋的东西。
明尘的活儿相应地增加又减少了,先是增加,大家都着急从营地收拾回去的东西,鸡飞狗跳,你错拿了这个,她错拿了那个,又难免有些鸡零狗碎的争抢,使唤明尘的地方就多了,紧接着又减少了,是亭燕正带人巡营,看见个瞎子忙前忙后,时不时因为看不见,噗通摔在地上,问道:“谁和她登记了一什?也不来照应一下,叫她一个人忙碌,你们的身份不再是奴隶了,都是百姓,就不能理所应当地使唤人家。”
说着他就亲自下马要扶她,却被一个面目清冷的少女截断了,少女背着药箱,既然灵州的程锦朝走了,那这个应该是身边跟着的小学徒?亭燕也罢手了,看少女把药箱搁下,把瞎子手里的东西截走。
少女还道:“我之后不会离你半步了,我去帮人医病,就带着你。”
瞎子说:“我并不是这样累赘……”
少女不由分说:“就这样定了。”
瞎子就默默不言。
亭燕那番话说完,灵州许多人并不细想,只觉得这位长官是个好人,而女闾中有些被卖来的却嗤笑着,暗地里讥笑道:“火岩城这些军士,买卖奴隶的时候倒是一把好手,现在又说,我们不是奴隶了,不过是一句空话,哪天张口就说我们又变成奴隶了,去哪里说理去?”
又有人低声反对道:“又不是这些军士把我们捉去当奴隶的,是路上那些奴隶贩子,能不当奴隶自然是好,咱们还是别多说了吧,小心触怒了这长官。”
整支队伍喜忧参半地回迁了,走时稀稀拉拉,拖泥带水,又有病号,军士也辖不住人,这些女子因之前的事,几乎没什么对军士们的信任,走了许久才遇上灵州的队伍,才算整顿起来。回程时,吃喝用度都消耗了不少,行李轻省。除了军士们,又有灵州的人来帮忙,又想到登记户籍进入铁壁的事情,速度加快了不止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