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云雀轻轻地说,“是薄燐。薄燐用刀抹了我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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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闻战有一万条理由安慰云雀,梅花字的刀客海了去了,世界上又不是只有薄燐一个方师大能耳下坠着梅花式样的叶子牌;退一万步讲,李拾风这玩意心思黑得很,万一这就是离间计,怕你跟着薄燐跑路了呢?
但是——
闻战就算再迟钝,也咂摸出了云雀语气里深深的恐慌。
她在害怕,她很害怕,但是她不知道怎么表现。
闻战发现了,云雀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才会找他讲这件事。因为锦萝性格的原因,云雀一直有意无意地和闻战保持距离,有什么话要聊,都尽量在锦萝面前说、让她也参与进来。锦萝对云雀刺喇喇的敌意,是云雀用一点点的善意消磨掉的。
但……她现在实在没办法了。
云雀活得其实比薄燐还要孤独,薄燐如今至少还有个师弟可以推心置腹,而云雀——
知道她过去的陆鸣萧,跟她在楼船上撕破脸皮、大打出手;她一直跟随着的薄燐,两个人互相利用、各有计算;云雀跟小陆大夫相处不错,但是小陆大夫如今被闻征带走了;云雀跟锦萝关系也还好,但锦萝还小,云雀本能地不愿意她理解一些相当残酷的东西。
云雀这个人,活得相当拧巴。一方面她确实随心快意,她要杀谁就立即动手,扬不了你的骨灰算我没本事;一方面她又小心谨慎、如履薄冰,生怕自己伤害到了身边的谁。
她可以仗着闻战的喜欢,表露出一点“有意”,一直吊着闻战,但她没有;她可以仗着和闻战的过去,理直气壮地膈应锦萝,她也没有。据说凌霄阁阁主白潇辞对她有意,她也没有以此为凭由,指使人家为自己做事。
她有一箩筐的可怜、悲伤、苦痛,却从不拿出来卖弄。究其原因,倒不是因为什么“自尊”或者“骄傲”,只是觉得这样,与别人无关而已;云雀从小到大,就没有人因为她可怜或者弱小,而给予她无条件的善意和温柔。
就连闻战自己,也是因为云雀帮助他站立起来之后,才开始对她好的。
闻战其实想问——
你爹你娘呢,他们不会对你好吗?你的兄弟姐妹里,就没有一个觉得你可怜,给你关心照顾么?
夏虫不可语冰。从小被闻老爷子宠大的闻二少爷,隐约地知道这些大家或多或少都有的东西,云雀通通都是没有的。
——就连那个唤云雀为“阿寻”的陆鸣萧,大概是云雀师父一样的角色,故人重逢之后也没有给她一个拥抱,而是与她大打出手,一气把她摁进冷冷的江水里。
闻战站在云雀的角度一想,觉得如果自己从小爹不疼娘不爱,整个世界就没一个人对自己真心相待,对自己好的都是另有所图的——干,不活了,死了算了,去他娘的世界。
闻战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云雀会喜欢薄燐。
因为当初云雀下山时,在她失忆时、在她狼狈时、在她迷茫时,在她开始怀疑“为什么自己要活着”的时候,是素不相识的薄燐对她伸出手来,给了她一条“活着的理由”。
就算薄燐的善意后还是自己的目的,但是薄燐对她的照顾就像是溺死之人抓住的浮木,再烂、再朽、再千疮百孔,对那个要溺死的云雀来说,都是从天而降的至宝。
闻战看向云雀身后的墙壁上,挂着的一只小纸鸢。据说是薄燐第一次遇见云雀时,专程给她买的小玩意,云雀居然从大黔州一路带到了塞北。
而如今李拾风的预言,给云雀带来的打击是无比的恐慌。闻战知道以云雀的凶性,若是知道有人要杀死她,变得更强杀回去就是了,关键是——
那个人是薄燐。
怎么可能是薄燐呢?
云雀憋了一天,憋得满心都是惊慌和委屈:怎么可能?我对薄燐不是还有用么?
我……我为他做了那么多,陪他一路北上,他不应该对我好一点吗?
云雀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天陆鸣萧对她的质问:
“寻时雨,你现在攥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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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攥着什么?
以前的寻时雨,攥着刻骨的仇恨和不甘,杀了奸/污自己娘亲的亲爹,屠光了逼死自己娘亲的时家人,在偃师行内打了无数人的脸,一路冲到太后面前拼到了九钱。最后寻时雨的眼睛盯上了“天”,组织了场声势浩大的“诛天之战”,结果差点把命给折腾没了。
寻时雨活得太狠戾、太孤绝、太悲哀,她再也不想重经历一遍那样的活法。恢复记忆的云雀,决定这一次,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好好地生活,好好地珍惜身边的朋友,好好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