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俦到湖边码头时,天上阴云密布,下起了毛毛细雨,他一路行来,发上已盈满了细小水珠。
湖中央正有一艘画舫,上下两层,四角俱缀了宫灯,帘影绰绰,形容颇为风雅。
秦十六管这叫小舟?
裴俦无言片刻,四下瞧去,湖边空无一人,只有一叶枣红色小舟,应是供路边行人行至湖中所用。
周围的人想必早早被打发掉了,以裴俦的功力,自然可以踩着那叶小舟渡过去。
湖面上本来生着大片大片的荷花,秋日已至,眼下已经枯萎得差不多了,只余些残荷耷拉着,被雨幕一打,垂得更低了。
裴俦御起内力,飞身而起,踏过片片荷叶,往那画舫而去。
船中人听见了动静,掀帘出来,几步行到二层边缘,笑着冲裴俦伸出手。
裴俦落在了边缘的栏杆上,才站稳,低头就瞧见一方素白手腕,二人相视一笑。
“我非娇娘,不必如此小心。”
秦焱维持着手伸出去的动作,笑道:“我知道,我就是想这么做。”
裴俦挑眉,还是将手放了上去,被秦焱牵着跳下了栏杆。
他打量着周围,称赞道:“秦将军大手笔啊,这地方要花不少钱吧?”
“还成。”
裴俦“啧”了一声,“败家。”
秦焱绕到帘后吩咐人准备吃食,闻言道:“确实败家,皆因没有个管家的夫人,唉,难办,实在难办。”
裴俦不准备接这话,四下瞧了瞧,忽见角落里摆着一张琴。
“怎么,今日还请了人唱曲儿?”
秦焱顺着他目光看过去,瞧见那琴也是一怔,看样子也是没料到。
他顿了顿,道:“你若是想听,在下愿意代劳。”
裴俦微惊,“你还会抚琴?”
秦焱将那七弦琴搬了过来,就放在案上,动作熟练地调音。
“是儿时我母亲教的,许多年没碰过了。景略,若是弹得不好,可别笑话我。”
裴俦撑着下巴,点头道:“不笑不笑。”
持刀断命的一双手,亦能拨出悦耳的泠泠琴音。
不似裴俦往日听过的那些或是大雅,或是华丽的乐声,这曲调起伏悠扬,空旷辽远,让人的心绪越过喧嚣繁盛的邯京,飘至遥远的极西之地,大漠,黄沙,草原,这才是这首曲子的味道。
就好像,秦焱身上的味道。
一曲终了,裴俦有些走神地道:“这是你家乡的曲子吧。”
秦焱将琴放回去,复握了他手,望着他道:“确是母亲在西境生活时学会的曲子。可是景略,爹娘是爹娘,我是我,我人在这儿,心也在这儿。”
裴俦被挑起的那点儿愁思瞬时散了个干净,回握住他,笑道:“我知道。”
后面有人敲了敲屏风,低声说了句什么。
秦焱道:“上来吧。”
裴俦好奇道:“你这是拐了个大厨上船?”
“我们家景略真聪明。前几日不是说带你去一枝春吗?奈何首辅大人公务缠身,总是逮不着机会,我只好将人家大厨绑来了。”
裴俦笑而不言。
热腾腾的饭菜很快摆了一桌,秦焱又取了两壶温好的果酒,二人碰杯时,外面雨声骤然大了起来。
“煮酒听雨,佳人在侧,真是人生一大美事了。”
佳人给他细细拨着鱼刺,闻言浅笑道:“首辅大人惯会享受么。”
裴俦望了过去,视线落在那一盘红蟹上,“要不我也给你剥个蟹?”
秦焱挑完了刺,将那一盘鱼肉端到裴俦身前,“吃你的吧,放着我来。”
裴俦吃鱼的动作忽然停了,静静地瞧起了秦焱。
坦白说,作为一个情人来讲,秦焱不似那些文人满口风花雪月,更像是一个任劳任怨的家庭小煮夫,净在裴俦的吃食与生活上下功夫,恨不得一日三餐全部包办了。
活了两辈子,裴俦最珍视的,也正是这种平凡。
裴俦饱餐一顿,伸着懒腰走到门口,瞧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喃喃道:“这雨越下越大,也不知何时才能停。”
秦焱漱完了口,又净了手才走过来,从身后将裴俦揽入怀里,贴着他耳边道:“正好,下雨天,留客天啊。”
雨声助眠,加上吃得太饱,裴俦犯起了困,暂时不想同他争这三言两语。
秦焱没听到回应,低头去瞧,裴俦已半阖了眸子,枕着他胸膛像是要睡过去了。
他眼神慌了一瞬,“景略?”
“嗯?”这声鼻音极重,带了困意,听起来有些撒娇意味,撩得秦焱心下一痒。
“景略,你可别就这么睡过去了,这顿饭我可没少费神,你不准备给个甜头么?”
裴俦微微清醒了些,嗫嚅道:“嗯?你想要什么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