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时,官兵正抬着几具弥漫臭味的尸体从他们眼前走过去。
看见这一幕,苏长音一贯含着笑意的脸庞瞬间动容,脸色冷了几分。
身旁的同僚们脸色也有些难看。
——这个情况可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苏长音一语不发,径自进了帐子,其余人等也骤然回过神来,连忙撸起袖子开干。
太医院几乎倾巢而出,只留了林召光一人在宫中应对,所以人手十分充足。
此次疫疾多是由寒气邪风入体,治疗寒症是第一步,但每个人体质不同会引发其他疾病,比如怔忡症,所以其余病灶也需要一举拔出。
病患被士兵们一个个抬到帐前看诊,再依照病情从重到轻分地方安置,不到半日功夫,城墙下就排了二三十个药炉子,药童们两只手都快扇麻了,浓郁苦药味随着远远飘荡开去。
一直忙到日近午时,才算告一段落。
“病危二十七人,病轻一十六人,有点难办呀。”宋清拢着双手立在帐前,有些愁苦。
苏长音不说什么,而起身向陆院判告知了一声,顺着城墙两边走下去,抬头四处观察着,越看眉头锁得越紧——
大梁朝对于疫病重治不重防,给病患准备的防寒设施十分简陋,每个帐子只得几床棉被,他一路走来,奇怪的馊味在鼻端一直萦绕不去,可见这区域长久未曾清洗过。
清洗消毒不到位,病毒细菌随着寒风繁衍流窜,也难怪刚入冬没多久,就病倒那么多人。
流民们似乎早就对这种命运习以为常,一个个瘦得皮包骨,拢着被褥目光麻木空洞地注视着行人,如同行尸走肉。
就连幼小的孩童眼中,也无多少生气。
苏长音在一个孩子面前蹲下来,手指捻了捻对方身上破旧单薄的棉麻秋裳,心头微微泛酸。
就在这时,城墙脚下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下意识看过去,却是几个守兵正推着一个巨大的木桶从城门内出来,敲着铜锣大声吆喝着。
宋清遥遥冲苏长音吆喝一声:“贤弟,开饭啦!!”
那小孩儿空洞的眼睛霎时一亮!
像是一潭死水骤然注入最后的生机,他推开苏长音挣扎着爬起来,迈开细小的双腿踉跄冲了过去。
流民们陆陆续续围了过去。
苏长音停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只见木桶里不是什么金银财宝,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梗米粥,色泽清淡,不见一丝荤素。
他双眉微蹙,“光吃这些怎么够?”
御寒需要足够的热量,生病又极为消耗营养,光吃粥连基础营养都不够,怎么抗得过病魔和寒冬?
“没办法,上头批下来的只有这些。”宋清叹了口气,“贤弟,我们也吃罢。”
他们当然不是跟着流民吃木桶粥,而是由各家府邸做好的膳食,长吉早就捧着食盒挤上前来为自家主子布膳。
那小孩稀里呼噜喝完一碗稀米粥,填不饱肚子,舔着碗死死盯着这边的琳琅佳肴。
苏长音走上前去,神色冷静地把食盒里几样吃食夹到小孩儿碗里,后者愣了一下,随即欣喜若狂,磕头谢过,抱着碗一溜烟跑远了。
其余人见状纷纷看了过来,眼神热切。
苏长音沉默片刻,干脆只给自己留了一碗干饭,余下的都交由布施的守兵分下去,不一会儿就被瓜分得一干二净。
宋清看得‘啧啧’有声,“贤弟真是心地良善。”
陆院判瞪了他一眼,端了自己的吃食也分了出去,白子道老实巴交紧随其后,宋清嘴角抽了抽,无奈也拎着自己的食盒上供。
药童们捧着碗面面相觑,一时拿捏不定要不要跟着照做,眼巴巴看了过来。
苏长音摸了摸他们的头,轻声道:“没事,吃你们的。”
只是杯水车薪,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吃完饭后,苏长音向院判表达了需要改善病患医疗条件的想法。
至少要把吃食和保暖方面做好。
陆院判轻叹一声,“只怕没那么容易,仓禀握在内务府手里,制衣又需户部拨银子,这两关都极难过。”
苏长音却十分冷静:“吃食容易,只许让庾司将秋末藏的窖菜拿出来,或者组织城中百姓捐一些便够了。猪羊肉舍不得给,还有鱼,护城河老大一条在那儿,让那些健康的流民凿冰取鱼即可。”
“一来活动能产生热量御寒,二来有了事情做,能减少流民滋事的可能,一举两得。”
能动能吃,这才是一个好的循环。
“至于棉衣……”苏长音弯起唇角,桃花眼里流露出几分狡黠,“院判何不将这里病情往重些回禀,再任由流民冻死恐易生天花,想来内务府和户部都不愿意担这个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