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箱侧仔细摸索片刻,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一个隐蔽的开关弹开,露出下面的隔层。
陆景和从中抽出一副表面泛着银光的智能眼镜,还有一把通体纯黑的小口径。
眼镜架上鼻梁后自动开机,一个个读数弹了出来,陆景和一边使它对眼前的建筑进行扫描,一边拿出弹夹,熟练地装弹、上膛,然后推开车门。
刚刚在他头脑里肆意妄为,倒是快活,现在想撒手就跑,门都没有。
陆景和静静想着,一边压低脚步,轻轻推开了小楼落满灰尘的玻璃门。
这是一栋『凹』形的老楼,除了中央的主楼外,两侧还有稍小的侧楼,楼梯在正中央。
楼内房间大小各异,看布局应该的确曾是疗养院或养老院之类的建筑,年纪不小了,墙顶的白皮都因为漏水而膨胀脱落。
智能眼镜拥有红外感应功能,能识别五米范围内的恒温动物,现在感应功能毫无反应。所以陆景和一边贴着墙观察四周环境,一边向手机定位器中梅菲所在房间移动。
定位器的红点始终停留在同一个地方,直线距离明显大于陆景和与所指示房间的距离。
他走下几步楼梯,近了。
在地下。
排水管道年久失修,地下一层积水更多,壁上明显斑驳发霉,到处都是灰尘和碎纸片,墙角堆积着淤泥,至少数年没有人迹,蔷薇不可能把硬盘藏在这种地方。
所以梅菲的确是海奥森的芯片诱饵。
陆景和深深吐出口气。
他明明该愤怒,该痛骂自己的愚蠢,该转身就跑。但他却仍然在一步步靠近定位器上梅菲所在的位置。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走,难道还想要程序设定的芯片给他一个解释不成?
陆景和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高筑的堡垒不知何时已被蛀空,紧闭的城门不知何时彻底洞开,负隅顽抗的懦弱战士溃不成军。
他已经输了。
反倒再次映证了梅菲的话,人类的情感就是如此离奇又可笑。
想杀她的人是自己,因她兴奋的人也是自己;
毫无证据时不相信她的人是自己,证据确凿时希望她无辜的人也是自己。
陆景和一边自嘲,一边无意识地按住自己的左手指关节,那里还残留着十几天前未褪尽的淤青。
他来到了侧楼尽头的小房间门口,追踪器上梅菲与他几乎重合,而智能眼镜还是没有反应。
陆景和的心开始不住地坠落,仿佛心下有个无底洞。
他推开门。
屋内一片漆黑,狭窄的通风窗口被野外茂密的杂草长满,几乎漏不进半分光,透过智能眼镜的夜视功能,能看到角落里扔着梅菲的手机。
陆景和迟疑片刻,没有贸然进入,思索着要不要把它拿出来。
就只有这一瞬的分神,智能眼镜忽然剧烈地闪烁起来。
陆景和猛地转身,没等他举起枪,来人已经到了他身前,巨大的冲击力直直撞上胸口,陆景和猝不及防抬手去挡,仍被逼得连退数步。
木门轰然关上,没有给他任何反应时间,不知哪里的管道发出『嘶嘶』的声响,大量白色气体被通进了这间密闭的房间。
仅仅只过了半个呼吸,陆景和还想打开手机。却发现自己眼前智能眼镜的光影已经分成了八瓣。
——他昏了过去。
15. 十五
▍“我看见你了。”
陆景和做了一个梦。
梦里密闭又潮湿,像童年阴暗的地下室。
梦里有他死去的母亲,墓碑前沉默不语的父亲,温和细心的长兄在花园中漫步。然后变为公寓楼下一滩血泥中的烂肉。
梦里有阿尔兹海默症失忆的黄姨。
梦里有被投毒后口吐白沫的小狗。
梦里有无处不在的窥视目光,惨白的闪光灯,怀疑、觊觎与侮辱的窃窃私语。
梦里有莫弈的叹息。
“好吧,那么我们以后将心理咨询改成心理课程。”
梦里有冰冷的衔尾蛇。
梦里有哭泣的母亲,微笑的杀人犯和腐烂的尸体。
梦里活泼乐观的女孩躺在后备箱内,被黑色的塑料袋包裹,像装着一包垃圾。
梦里他如同劣质的木偶,始终僵硬地提着嘴角,直到脸颊生锈,直到双目发霉。
霉点覆盖住视线,看哪里都肮脏模糊,四处是死气沉沉的青黑色。
除了一团……火焰。
豆大的一小苗,将熄未熄,陆景和慌忙伸手去拢,橘黄的火星落在掌心,瞬间与他手掌一同燃烧起来。
烈火焦灼,血肉烧出滚滚浓烟,很痛,但又有点说不出的畅快。
陆景和近乎着迷地盯着那簇火,慷慨地用身体将其饲养,盼望着它能再大一点,再旺一点,最好连同他手上的银戒,指尖的血迹,腐朽的,与黑暗的房间一同焚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