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挑起半边眉毛。
“你会惹上麻烦的。”他说。
“我惹的最大的麻烦正坐在我的车的副驾驶座上,准备跟我一起逃去北边。”利威尔把打火机扔给他,艾伦夹在指尖转了几圈。
“老实说,我偶尔会怀疑这一切都是你蓄谋已久,利威尔先生,”他盯着那个打火机若有所思,“比如只是为离开这里找个借口。”
“你会这么想,那可能事实就是这样,所以,”利威尔不动声色地回答,手还稳稳地握住方向盘,“如果你现在后悔,下车还来得及。”
艾伦嗤笑。
“我才不打算半路跳车。”
他飞速凑来亲了利威尔侧脸,利威尔被吓一跳,没稳住方向盘,差点被身后试图超车的车辆追尾。
车喇叭和粗鲁的咒骂从窗边一掠而过。利威尔在路边踩下刹车,气急败坏地转头,看见罪魁祸首正捂着嘴,忍笑忍到耳朵发红。
“你不打算跳车,但我可以把你扔下去。”
“这是你的自由。”
语气笃定到令人恼火、又令人不愿去辩驳,利威尔掐了一把他的手臂(依旧很薄的手臂,只能掀起一小块皮,但即使这样也足够让他疼到惊叫),感觉甚是愉快。他们重新上路,城镇逐渐被稀释,公路长长地朝蓝天深处伸展,艾伦挑着车里不多的唱片,抱怨利威尔过于沉重的音乐品味。你也听这首?他问,利威尔侧过头,看见艾伦举着的那张唱片里录了I Don't Want To Say Goodbye。
利威尔说是,余光里见艾伦瞥他,神色深长,他觉得自己能猜到艾伦要说什么,但艾伦只是把唱片塞进了车载音箱。
“很好听的歌。”他评价。
他开始跟着调子轻哼,音符嚼得破碎,零零散散被窗外的风卷走。他们离温暖南方越来越远,等绕过一片山岭,清朗的秋日高空略微下沉,一点雨水打在车玻璃上。利威尔的脑子再一次浮现出北方,这次景象更具体了些,他看见湿气弥漫的针叶林,杂草和青苔,流水潺潺滑过的石面,艾伦站在光打下来的一小片空地里,转头向他笑,说那以后我们就在这里生活吗。
“……我现在开始后悔没有多留两套衣服了。”艾伦捂着手臂说。
利威尔关上窗户。
“告诉过你北方很冷。”
“但反正我们又不会露宿街头!”
“我是说,以防万一。”
行程比预想中的漫长,天黑尽时他们才听到海浪声,利威尔向窗外望去,借着车灯见高速公路架在群山之间,大海远远地自峡湾里露出一块。利威尔给他的新房东打电话,那边不出所料抱歉说今天太晚赶不过来,建议利威尔先在别处歇歇脚。
“很像小说里谋杀案的前奏。”艾伦打趣说。四周荒凉,他们开了很久才看见一家加油站,利威尔停车去便利店买了热饮,艾伦跟在他后面,试图趁他不注意往兜里塞一包香烟。
利威尔反手揪住他的手腕。
“我记得有人早上刚说了要戒烟。”
“这里很冷。”
他说得可怜,玩弄些很好被识破的小伎俩,但利威尔还是心软了。海边夜风来势凶猛,南方长成的一切在此中都显得分外渺小且不堪一击,艾伦裹着大外套,被风刮得像是马上要消失。
“……就这一次。”利威尔说,但手攥得很紧,艾伦没能挣开,在收银台前引起小小的骚动。店员好奇地向他们看过来,利威尔微微颔首表示抱歉,拽着艾伦手腕向外走。他们在风吹不到的逼仄墙角接吻,牙齿撞牙齿,艾伦身上有烟与微火的味道,亲起来很暖和,利威尔四肢发着抖缠上去,一并裹进艾伦的大外套里。艾伦低笑,笑时呼吸落在利威尔脖子上。
“我们该回去车上了。”
他背靠着墙,半只脚蹬着墙根,脸庞被不远处加油站的灯光照得若有似无,利威尔看得入迷,又凑上前去,觉得脚下大地软化成暴风里的帆船。他在寒夜里对回到暖风开足的车内突然感到抗拒,这里真的是北方吗,他想,寒冷能被实在地感受,可是太黑了,除了艾伦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他的大海、峭壁、针叶林、林中一片空地——连艾伦都站在那个已经消逝了的盛夏的景色里。未来这样远又这样近地存在,他想(大概是有些缺氧的缘故)哪里才是逃亡的终点,如果他与艾伦就这样冻死在这里,那是否就不必去考虑未来。
这个想法几乎让他溺死过去,空气流动静止了,玻璃碎掉的声音绕了很远,才传回利威尔的大脑。是艾伦先推开他冲了过去,利威尔扶着墙壁站稳,在黑夜里看见颜色更深的几个影子仓皇逃窜,艾伦吼他们,站住!终于喊醒利威尔,他跟着冲上前去,加油站的工作人员也出来查探情况,手电筒只照到几个人的后脚跟,很快就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