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只是庭前调解,法官不会明确说出自己对案件的确定性意见,毕竟还没有完成合议和判决。但讲到的几个参考案例,比如 2005 年巨鹿路葛家花园,2006 年愚园路严家花园,都是关澜之前重点提过的,调解的方向也不出她的所料——法官更倾向于认为长子对房产并无实际出资,而且撤销弃权声明的要求已远远超出了合理时间,也未能得到文老太太的同意。
齐宋不禁赞叹她对判例和法庭态度的把握,看娄先生的表情,应该也有同感。
最后,又轮到文涛。
文涛的律师先开口,说:“孙辈虽然不是法定继承人,但如果其父母先于祖父母死亡,既触发代位继承,文涛可以代位其父亲继承祖父母的遗产。”
娄先生作为执行人表示反对,说:“根据文老先生和文老太太遗嘱的内容,两个人都先后清楚地表达了取消文涛继承权的意思,这一点肯定要尊重逝者的吧。”
法官也认为这部分表述没有问题,说:“继承人的范围、顺序和继承份额都是可以通过设定遗嘱改变的,哪怕是法定继承人。”
但文涛显然不能同意,在旁边推推他的律师,催人家快点反驳。
律师看看他,说:“文涛先生的意思是,这份遗嘱显失公平,应当认定无效。”
这话其实已经有些牵强,法官果然回答:“遗嘱处置的是自己的财产,并没有一定要保证公平的必要。”
律师还是努力了一下,又说:“但长子在海外,次子身故,文涛的父亲作为文老夫妇最小的也是唯一在 A 市的孩子,生前一直承担着照顾两位老人的职责。”
文涛也在旁附和,先替父亲不平,说:“两个伯父都不在 A 市,一直就是阿拉爷老头子照顾伊拉娘,而且因为这幢房子,吃了多少苦头。先是因为家里成分不好,书没有读到,工作也没分配。后来文家花园评了历史建筑,又不可能动拆迁,连福利分房都没有享受到。人家老百姓至少还有一套安置房,我们说起来么是文家人,结果就连这一点点都没有的……”
“人家老百姓”,“文家人”,这大概也算是老钱的一个特征,活在过去,且自以为与凡人不同。
再往下,又轮到他自己,让律师说他属于“缺乏劳动能力又没有生活来源的继承人”,所以不能被剥夺全部继承权。
齐宋觉得这位同行已是一脸“挣点钱也不容易”的表情,不知道在口罩底下深呼吸了多少次才把这句话说出来。
法官足够专业,倒是没笑场,只是提醒文涛:“‘缺乏劳动能力又没有生活来源的继承人’指的是未成年人,或者因为残疾、疾病丧失劳动能力的成年人。”
文涛却无所谓,说:“是的呀,我四十多岁的人了,无业,身体又不好,当年是报出生在文家花园里的,你现在告诉我没有份?讲得过去伐?”
娄先生说了句:“文涛,你保时捷还停在外面呢。”
文涛一点没觉得不对,说:“那就是辆 718,我都开了十几年了,熟人朋友一直说我,你家里怎么这样对你啊?”
……
谈话一时冷场,还是法官让其他几方先回避,单独跟他聊了几句。
不知道说了什么,可能断了他一部分念想,重新坐到一起,文涛已经转了新方向,说:“那我们现在来谈我儿子的份额。我申请恢复监护人资格。从前取消掉是因为从前的事情,我现在已经完全戒干净五年以上了,你们不相信可以检查,随便怎么检查都行。”
法官适时提议,说:“这场遗产纠纷和恢复监护人资格、抚养权变更的申请相互关联,既然你提起来了,我们接下去是不是可以把几个案子综合在一起进行调解?”
“这个我不同意的,”文涛却又坚决反对,说,“合并了不是要让林珑也掺合进来了吗?我跟她老早就离婚离掉了,我们文家析产继承的事情跟她完全没有关系的,她横插一只脚算什么名堂?”
就这样,调解进行了大半个下午,一场大戏一直唱到傍晚。文千鸿始终冷眼旁观,刚开始还有些表情,后来干脆放空了,在旁边低头刷着手机。
直到结束,并没达成什么协议,但案情本就复杂,牵涉金额巨大,一次不成也在意料之中。
一行人出了法院,娄先生耽搁了一下午,有事要先离开,让齐宋和关澜把文千鸿送回家。
车子开到路上,后面有辆蓝色的保时捷 718 跟上来。
关澜提醒齐宋,齐宋也在后视镜看到了,本想直接开进文家花园,远远却见那里也横着一辆车,红色的 TT,堵住了入口。
齐宋只得靠边停下,从车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