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老母步履蹒跚,庄稼死在征兵队伍的脚下,她喊:“儿归!”
“儿归!”
生灵涂炭,马革裹尸。
戈壁滩苍茫茫下起了雪,夜深了,他们消失在不知以何为名的大雪中,这是第一次高潮的结局。
剧院里,没人再说话了,观众席一片沉寂,好像被大雪淹没的村庄。
聚光灯再次打下来的时候,锣鼓声取代了号角,在音响设备的渲染下,好像从千米之外传来。一列人马的影子被投在地上,吵闹声更衬得观众席鸦雀无声,他们在等待,和无数农民角色一样,等待大雪中的光明。
那是和亲的队伍。
没有人不欢腾着起舞,马夫的动作也随着塞外独特的音乐摇摆,普天同庆的画面,让人觉得这真的就是无边黑夜等来的黎明。
马车里走出一个人来,她向前跃了半步,她的脚腕上带着镣铐。
沉重的锁链声,和喧闹不属于同一个音轨。女人着一身长袖舞裙,正红色衬得她肤若凝脂。她看过来,只一个眼神,让她的角色瞬间有了灵魂。
那是陈若安第一次看到她的眼睛。
隔得很远,但就是能感觉到强烈的感情,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吧,因而就算模模糊糊,也叫人觉得真的对视了。
欲语还休,好像隔着前面的观众和她的目光相遇在半空。短暂的留白,把一个人的内心鉴照成冰。
欢乐热情的迎亲队伍里,只有一个人的伤悲。两边的朝廷、天下的百姓,好像此刻千千万万人都期盼着她的到来,未曾让所有人读懂她的目光,她便被托举着“飞”向了半空。
这是两个人的独幕,女人挣扎着远离,却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手足无措。她的动作写满了破碎感,鼓点愈激烈舞步愈窒息,随白雪而下,不眠不休。她一次又一次的被强拖着站起,这里是没有边界的牢笼,她像死水、像污泥,她把痛苦歇斯底里地带给人们,你们看,这便是你们短暂幸福背后的东西。
战争,又何必以这样的方式杀死一个人。
她只有她自己,这种感染力甚至吞噬了同台的其他一切,把观众完全的拉入她的世界中。陈若安看着她,觉得即使没有这个舞台,即使让她在街道上,在宿舍,甚至在实验室,只要音乐响起,她都是那个早已离去多年的和亲公主。
她死了,凉席卷成筒,小小的、蜷缩的身影,那是她的落幕。
“你哭了。”孟习说。
陈若安摇摇头:“但我好像……真的想到选题了。”
她伸手抹去泪水,心底的震撼久久不能平复,这泪水更像是情不自禁,一眨眼便滚落出来。
“真想到了?”
“真的。”她说。
这出舞剧的高潮并不是和亲女之死,燕勒山的长调歌颂的是最后一场战争中保家卫国、骁勇善战的将领。但那一幕之后又演了什么剧情,陈若安已经全然不在意了,她的思绪都被那一个人占据,或者说被她的选题占据,似乎都说的通吧。
她要找到她,尾声,脑子里只剩这一件事。
孟习先一步回去,陈若安蹲守在剧院后门的巷子里。若不是打听到演员都是凌晨才会在这里走,恐怕早就开始劝自己离开。
凌晨的清河街变得很冷清,屋顶上不时滴下来残留的雨,路上没有什么行人。陈若安坐在石板凳上,把项目从雏形变成了完整方案。她不需要组员,她只需要那个人本身,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因为她从那第一眼便开始给这个片段加上滤镜,总之那人戴着镣铐跳进了她心里。
如果代码也有其艺术价值,那它应该作为另一个舞台。
想到这里的时候,里面走出来很多人,陈若安立马打起精神来,有奇怪的目光投来,被“浏览”了个遍,她却一无所获。
两点十分。
舞剧带来的激动已经回荡的只剩余烬,她有些不知所措了,浪费这些时间去等一个甚至一无所知的人,她不由自主地想,自己真的太过荒唐。
时间是金,打开手机,壁纸上写着这句话,有点像高级的讽刺。
又一声清脆的关门声过后,高跟鞋哒哒地响了起来,陈若安赶紧抬头。兴许是她的动作太突然,刚走出来的那人也定住了。
对视,延续舞台上隔着好几排观众的那一眼,这次只隔着条小巷。
陈若安半张着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前的人,她很美,她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衬衫,把头发挽起来,夹进鲨鱼夹里。在台上一袭红衣和火热的舞台融为一体,在这里又恰到好处的融进月光。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陈若安的脑海中精准的出现这句话,她才发现眼前的人应该是那个领域顶尖的人物,是浑然天成的艺术家,应该日日钻研于舞蹈、交出好的作品来然后供世人永远流传。她的到来显得唐突又鲁莽,请人家和自己合作,褪去激情之后去想这件事不禁觉得可笑。接下来怎么办?说再见吗?